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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板玻璃,一代中國人的婚禮記憶

《平板玻璃》

作者 王手

噢,我不是來浦東看熱鬧的,不是來測量它的變遷的,我是來尋找一個我心底的符號,一個難以彌合的錯節,它改變了我的生活以及生命的走向,上海玻璃廠,我曾經在這裡進進出出,在這裡買過平板玻璃。

平板玻璃是我在上海跑單幫的「重器」。溫州人結婚,你可以有搪瓷臉盆、高腳痰盂、印花玻璃杯、鐵殼熱水瓶,但平板玻璃就不一定有。平板玻璃是鋪在洞房裡面的書桌上的,有和沒有,檔次就差很多。沒有,它就是一張普通的書桌,有了,它就平添了許多色彩,許多話題,它可以壓一些照片,可以壓全國糧票,可以壓嶄新的人民幣,既增加了情趣,又體現了富有。所以,搞一塊60cm×120cm的平板玻璃,成了新婚家庭迫切的追求。

溫州那時候也有玻璃廠,還是國營的,看起來規模也不小,但只能做那種咳嗽糖漿用的黃瓶。他們也曾想克服困難做那種透明的鹽水瓶,我記得當年的《溫州日報》還登過他們會戰一百天的消息,但最終還是以失敗而告終。我說這話的意思是,玻璃雖然是以石英材質為主,但它的活性能量很大,高溫熔化後,誰也不確定它的最終走向,以及冷卻後發生的質的變化。

平板玻璃那時候只有上海才有,因為難得,因為難運,相比於其他東西,我更願意帶平板玻璃;因為婚禮必需,因為意義重大,我開價也相對更高一點。每一次,我會用幾斤菜油換供銷科長的一張計劃票。那時候沒有快遞,沒有計程車,沒有小四輪,沒有高速公路,我接受了平板玻璃的業務,也就接受了辛苦。但是我不怕,我血氣方剛,有的是力氣,我把這個過程的複雜和難度都想到了,一步步去完成。我把玻璃用厚紙板包紮好,用帶子把它捆結實,做成雙肩包形式的模樣。我就這樣將平板玻璃背上了浦東渡輪,渡輪突突突地橫過黃浦江,這是一段黃浦江最寬的江面,好多的船都要從這裡出去,走到汪洋大海里去,所以從這裡把平板玻璃背出來,也是有象徵意義的。我背著平板玻璃緩緩地從渡輪上下來,因為我背的是「重器」,所以我把自己落在了最後,怕人推搡,怕人碰撞,這個時候,我就是一個搬運工,要負責貨物的安全。

我背著平板玻璃踏上了76路公交,那是在市區邊上開的,還開不到市區裡面去,進市區還得換一個6路有軌,那也不能到達我住的旅館,要到達我的目的地,還需要倒一個無軌。那時候,公交是普通人唯一的交通工具,擠得很,每一輛車都是滿滿登登的。為了把平板玻璃安全地運到,我一般都要挨到中午,就算時間上沒那麼湊巧,我也要在公園裡挨到我要的那個時間。在車上,我一般都會挪到最後面,把平板玻璃擱置好,用身體護衛住。因此,我在車廂的最後就可以居高臨下地看到許多「風景」。我看見禮貌的上海姑娘給老人讓座,看到文質彬彬的上海後生為姑娘爭座,看到緊張又臉色煞白的行竊者,看到站在姑娘身後裝模作樣而實則想猥褻的病態者。我就這樣把平板玻璃弄到了我住的旅館。

老上海的公交車

在旅館,因為有了平板玻璃,我幾乎是寸步難行了,一刻也不敢鬆懈,像狗狗守著肉骨頭,頑強而專註。上海回溫州的輪船要三四天才開一趟,這樣,我就要提心弔膽地守護好幾天。到了那天,我怎樣把玻璃從廠里弄到旅館的,就怎樣把玻璃從旅館弄到船上,船還是那艘「工農兵18號」,為了安全起見,也為了犒勞自己,我給自己買了張三等艙,畢竟船艙里人會少一點。船外的風景,我無心去欣賞,我知道,船頭和船尾的浪花是很好看的,沒有坐過大船的人,沒有親歷過海洋的人,是很難想像乘風破浪的壯觀的,那麼的勇往直前,那麼的激情澎湃,那麼的頑強,那麼的有生命力。但我只能忍著,安分地坐在船艙里,守著平板玻璃,聽汽笛一聲聲巨響,就權當它在為我的成功而歡呼、而慶祝。

回到溫州,我直接把平板玻璃背到新郎家,這是一塊結婚用的玻璃,是要壓在洞房的書桌上的,相信主人在盼望婚期到來的同時也在盼望這塊玻璃的到來,也許他們準備了歡呼雀躍的心情,也許他們還準備了錢,因為是喜事,他們也許還會多 加幾塊錢,以討個頭彩,我當然也樂意多說幾句好話,漂亮的話。我記得新郎家是一座兩層樓房,樓下是廚房和飯堂,樓上是前後兩間,一間給長輩居住,一間做新婚的洞房。為了安全起見,我堅持要一個人把玻璃背到樓上去,我有的是力氣,我都從上海背到這裡了,還怕這幾步嗎?我背著玻璃,一步步地往樓上走,樓梯的拐彎抹角我要當心,上下高矮我要注意,千萬不要磕碰,要像演雜技一樣穩住腳跟,把身體和玻璃都側進去,這難不倒我。新郎新娘,一屋的人都在等這塊玻璃,他們的眼睛閃閃發亮,他們寄予這塊玻璃很多的期望,婚姻的檔次、洞房的熱鬧、眾人的羨慕,等等等等,他們見我進來都不由自主地讓開地方,都退了一步,生怕碰到我。也有人想伸手幫我一把,要撫一撫,但馬上就被人阻止了,說當心當心,由他自己的意思是最舒服的。我真的是如釋重負地把玻璃放了下來。現在,書桌上已擺好了許多照片,是新郎新娘杭州遊玩時拍的,有六和塔、錢塘橋、三潭印月、白堤、蘇堤,還都是那些照相點拍的,也就是說,他們家的條件還是比較殷實的,是配得上這塊平板玻璃的。

玻璃的包紮被一點點打開了。這個物件太重要了,所以我包紮得也特別好。我一點點地解開繩子,一點點地剝開紙板,那段時間,他們家幫忙的人也都在現場,除了新郎新娘、阿爸阿媽、舅舅舅媽、幾個姐妹,有些本來在樓下幫忙的,這時候也都跑到樓上來了,樓下還有一些人,幫忙洗菜的鄰居,搭台做菜的廚師,做菜的過程要準備三天,這個氣氛也把平板玻璃的呈現推向了高潮。

但是,但是,我解開玻璃後自己也傻掉了。這塊好好的玻璃、感覺又厚又重的玻璃、包紮得結結實實的玻璃,什麼時候在裡面不聲不響地裂掉了,看起來不覺得,其實裡面已經像蜘蛛網一樣了,就差喇的一聲碎開來。

是新郎第一個叫出聲來,說怎麼是塊裂的!這無疑像一聲炸雷,大家拚命地鑽了頭看,這個說,就是玻璃裂了沒有用。那個說,這個時候,玻璃裂了,彩頭就不好了。是啊,婚姻是最講究彩頭的,裂,即是破碎,即是分離,這些話放在婚姻里,無論如何是通不過的。新娘馬上就癱坐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本來喜氣洋洋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像黑了天一樣。要是人少,這件事興許還能夠隱瞞一下,這麼多人,人群馬上也像炸開了鍋,等於這個不幸立刻就藏不住了。大家都知道了,就會推著這些情緒往反方向走,七嘴八舌的。我一看情況不妙,就腳底抹油,還沒等他們家人反應過來,我已經溜到樓梯下了,屁滾尿流地跑回家裡。

我氣喘吁吁地對母親說,闖禍了闖禍了。我母親信基督以後人完全變傻了,還說,他們要是信基督就好了,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信基督,人在世間就是一個過客,這又有什麼要緊的。我也不和她廢話,拚命整理衣物,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會拿這事做什麼文章,但我得先躲出去。母親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她一定覺得我在小題大做,還真不是,我知道的。我當天就沒敢在家露過面,過了三天,我託人買到了上海票,又匆忙跑到上海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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