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和女兒國國王，那些被忽略的風月故事
女兒情
西遊記 電視劇配樂原聲
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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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
就是這麼一句唱詞，讓《西遊記》里所有的美，都黯然失色，敵不過。一首《女兒情》在劇中唱了2分鐘，時隔三十多年，聽來卻依舊怦然心動。
在超級英雄的魔幻故事架構里，情總是作為一種點綴。要說的話，女兒國的故事在《西遊記》里算是特殊的存在，因為面對最大考驗的不是大聖悟空，而是聖僧玄奘，它沒那麼多的妖魔鬼怪，要面對的只是美麗動人的國王，就是寫人，談情，聊人性。
我們奉86版的《西遊記》為經典，在於這塊的立意其實就是恐懼，恐懼於愛情的到來，恐懼於自己的動搖。
誰又說聖僧沒有一點點感情呢，如果沒有身背使命，和心愛的女人長相廝守又該是多好。歌聲里充斥的，滿滿是這種不能重來的無奈與傷痛。原唱唱得人心碎，讓人忍不住想溫柔地哭一場，卻又讓你使不上力，心口一直有東西堵著，無處發泄，只能隨時間沖淡。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這是非常唯我的一種情感，這種情感即帶著人性的動人之處，又帶著神性的超拔之意。放在當下來看，也算是一個十分撓人心扉的流行愛情故事。
對於原著經典的改編，難度其實一直都挺大的，今年春節檔鄭保瑞這版《西遊記女兒國》質量如何，暫不做評價。單說女兒國這一段香艷旅途，各個版本的改編都是在86版的藍本之上再做加工的，但凡提到女兒國，必然避不開女兒國國王和唐僧的情感刻畫。
影視作品中，唐僧師徒四人途徑女兒國時，女兒國國王對唐僧一見傾心，對唐僧情意纏綿。面對溫柔貌美的女兒國國王，唐僧內心中也為之一動，閃現過動搖和恍惚，曾經堅定的唐僧也說出了若有來生的話來。
86版《西遊記》在解讀上其實有很多偏離原著的地方。比如我們來看，女兒國國王和唐僧之間實際到底存在情嗎？等下文慢慢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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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國在歷史上是有原型的，只不過在影視作品裡，其藝術形象有所拔高而已。古代文獻記載的「女兒國」分為三類，一是由女性掌國政的男權國家；二是由女姓執政的母權國家；第三種是純女無夫型國家。
在小說里，這個女兒國叫西梁女國，是位於唐朝的西邊。按地理位置的偏僻性來說，這應該是母系氏族社會的殘留。在母系氏族社會裡，女性是社會的主宰，所以女兒國的存在，並非偶然。
說女人如花，真的不如說女人如水。根據陰陽五行的學說，男人屬陽，山為陽；女人屬陰，水為陰。女兒國的故事，也都是因水而生。
女兒國有條名副其實的生命之河，名叫子母河。因為本國沒有男子，所以女子如果想生孩子的話，必須要等到二十歲之後才能飲用河水懷孕，繁衍後代，全靠的是這條河。
唐僧和豬八戒誤飲了河裡的水，導致懷孕，這可急壞了二人。墮胎當然辦法是有的，只有那解陽山破兒洞落胎泉的泉水解得了胎氣。孫悟空為此去取水，不料遇到了紅孩兒的叔叔如意真仙，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悟空首戰落敗，喊去沙和尚去幫忙才搶回一桶水，給唐僧八戒喝下解了胎。
關於落胎泉，其實是給後面的故事埋下了伏筆。
大家覺得星爺拍的西遊屬於暗黑系，凡是看過原著的人應該了解，原著本身就屬於暗黑系風格。女兒國雖然全是女子，但實際上並沒有電視里演的那樣溫柔如水，反而是一種性狂熱的狀態，尺度之大，絕對超出你的想像。
給他們撐船的老婦人最開始就點出了門道，原著里是這麼說的：
我一家兒四五口，都是有幾歲年紀的，把那風月事盡皆休了，故此不肯傷你。若還到第二家，老小眾大，那年小之人，那個肯放過你去！就要與你交合。假如不從，就要害你性命，把你們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兒哩。（《西遊記》第五十三回）
從這段文字里可以推測，女兒國居民，尤其是盛年女子，都是通曉風月之事的，而且霸王硬上弓的暴力手段甚至形成風氣。所以，外鄉的男人來到女兒國，基本只有兩個下場。要麼選擇與當地人交合，被榨乾；要麼反抗，選擇死亡。
唐僧師徒走進女兒國城池裡時，滿眼所見都是女子，但女子看到他們卻都是一臉熾熱的眼神，齊齊鼓掌，大呼「人種來了，人種來了！」面對此情此景，一行人慌亂不已，說白了，就是四隻小綿羊進了一群虎狼窩。
八戒本是個花花公子，見了美色那是要走不動道的，到了西梁女國，眼見女子成群的，卻一反常態，口裡亂嚷道：「我是個銷豬，我是個銷豬！」行者道：「獃子，莫胡談，拿出舊嘴臉便是。」
銷豬，在當時的語境之下，應為註銷了器官的豬，即閹豬。八戒這麼說，其實是宣稱自己並非人種，避免惹禍上身。
在一眾欲求不滿的女子里，情況還是有些混亂和危急的。悟空說「拿出舊嘴臉」，也並非是調侃八戒讓他放開色膽，而是讓他露出本來的面容嚇唬一下眾人即可。
後文的詩讚也可以佐證這一說法：「嬌娥滿路呼人種，幼婦盈街接粉郎。不是悟能施丑相，煙花圍困苦難當。」所以這麼一看，八戒是能上則上，上不了則退，其實是識時務的聰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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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陰陽調和，是有道理的。正是因為供求的極大不平衡，女兒國對於男性的渴望，才呈現出一種近乎癲狂的欲求不滿狀態。但是，真相遠遠不止於此，原著在前文里也有伏筆鋪墊。
回到《西遊記》第四十七回，通天河東岸有富庶的陳家莊，寫到家中產業是這樣的：「水田有四五十頃，旱田有六七十頃，草場有八九十處，水黃牛有二三百頭，驢馬有三二十匹，豬羊雞鵝無數。舍下也有吃不著的陳糧，穿不了的衣服。家財產業，也盡得數。」
可是這樣大戶人家，卻也有煩心事。
我今年六十三歲，他今年五十八歲，兒女上都艱難。我五十歲上還沒兒子，親友們勸我納了一妾，沒奈何尋下一房，生得一女，今年才交八歲，取名喚做一秤金。舍弟有個兒子，也是偏出，今年七歲了，取各喚做陳關保。（《西遊記》第四十七回）
意思是說，陳家人丁不旺，產業不少。這二者之間，看似沒有多大聯繫，但其實這完全是同一個問題的關鍵點。
在原著第四十八回，有一段很短的對話，透露了些許信息。
河那邊乃西梁女國，這起人都是做買賣的。我這邊百錢之物，到那邊可值萬錢；那邊百錢之物，到這邊亦可值萬錢。利重本輕，所以人不顧生死而去。常年家有五七人一船，或十數人一船，飄洋而過。見如今河道凍住，故捨命而步行也。（《西遊記》第四十八回）
由此可以推測的是，陳家莊與女兒國是有貿易往來的，陳家的產業資本應該也是由此而來。而文中說人不顧生死而去，什麼讓貿易通商會有生死危險呢？看到這兒，再聯繫女兒國的民風，就非常有意思了。
女人的錢有時候是不好掙的，尤其是女兒國這裡的女人。利重本輕，但是身體得非常好才行，一不小心，就有被榨乾的可能。所以我們再看陳家人丁不旺，其實也是有一定聯繫的。
我們的視角再轉到落胎泉上看。
按道理說，女兒國國民應該都知道子母河水的功效，求胎完全屬於自願，這樣一來，落胎泉起到的作用其實沒多大用的。但是如意真仙來霸佔這口泉水謀求供奉，說明了一個問題：實際飲用落胎泉水的人不在少數。
在這個需求旺盛的市場里，選擇墮胎也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懷胎者並非是飲用子母河水懷胎的，而是當地女子與外來男子交合，自然懷胎的。這一汪落胎泉水，就是一塊遮羞布。
關於墮胎的問題，在這一章的解讀上，我認為是非常有前瞻性的。星爺和徐克導演的《西遊伏妖篇》有個大膽的顛覆，即師父向徒弟下跪，長輩向晚輩認錯。而在鄭保瑞的《西遊記女兒國》里也有一個創意性的改編，那就是唐僧選擇不打胎，把孩子生下來。
去西天取經，是為了普渡眾生，可腹中胎兒，又如何不能算是眾生？
墮胎，這在原著、包括86版《西遊記》等影視作品中都沒有注意到它的罪惡性，或者說是對生命、人文的思考，都甚少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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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看女兒國國王和唐僧的這段情。在86版《西遊記》中，朱琳飾演的女兒國國王可謂是紅艷艷，嬌滴滴，面對這樣一個有著實權又溫柔的女子，唐僧不動心才怪。劇中唐僧說的「如有來生」已經表明一切。
然而在原著中，卻並非如此。如果要用詞評價女兒國國王的話，那就是：霸氣，有魄力。
唐僧到來後，女王並沒有徵詢任何人的意見，就直接向文武百官宣布：以一國之富，願招御弟為王，我願為後，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文武百官沒有一人反對，這說明什麼？女王在國中是說一不二的，連唐僧的面都沒有見過，僅憑他人的描述，就直接拍板自己的婚事，這是霸氣，也是魄力。
在女王欣喜的時候，唐僧卻不這樣想，而是贊同了悟空的「假親脫網之計」，這個計策說得好聽，其實就是騙人。
影視作品將原著都優化了，所以在他們二人之間，我覺得沒有什麼真情，反倒是有些腹黑。
聽聞提親成功，女王親自到驛站迎接唐僧。一看到唐僧的模樣，女王忍不住了，本相盡露。
女王看到那心歡意美之處，不覺淫情汲汲，愛欲恣恣，展放櫻桃小口，呼道：「大唐御弟，還不來占鳳乘鸞也？」三藏聞言，耳紅面赤，羞答答不敢抬頭。（《西遊記》第五十四回）
看到這兒，是不是感覺自己看了個假西遊？早前看原著，看到淫情汲汲、愛欲恣恣的露骨表白時，我完全被震驚了。有時候不得不嘆服中國文字的玄妙，含蓄文雅，但要真正理解這段話，放在當下的語境里，就必須發散思維——性幻想。
要知道，這段話是出自女兒國國王之口，聯想女兒國的民風，這就相當於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對唐同學說：小唐，快來要了我吧。唐僧正是明白了女王占鳳乘鸞的真正含義，才會羞紅了臉。
女王不會注意到唐僧所想，更不屑於去注意唐僧的心情，要嫁給唐僧，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基於生理需求，如果要再加一層，就是唐僧是大唐御弟的身份。所以，親愛的，那並不是愛情。
86版《西遊記》經典就經典在，它把女王和唐僧的情勾勒得凄凄美美，唐僧最後都沒耽誤人家國王的正事，只是苦了那麼多女兒心。
聖上貴為一國之君，最好是嫁給國家吧，而出家人本就是斷了七情六慾的。這兩個本就是禁忌之戀，隔著千山萬水。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聽說女兒國國王的扮演者朱琳在2004年《西遊記》再聚首的節目中，對著唐僧徐少華說了一句話：御弟哥哥，二十年不見，別來無恙……
當時兩個人的眼角都濕潤了。戲裡戲外皆成戲，怎不叫人心疼。
我分明看到《大話西遊》里紫霞目送著悟空扛著金箍棒消失在大漠中時口中說「他好像一條狗」的那一幕。不同的是，紫霞還有至尊寶，而國王依舊孤身一人，過去是如此，未來也是如此，空留記憶。
你會不由記起那些旖旎的時刻，唐僧半夜被女王勾引，滿頭冒汗，給女王猛發「四大皆空」卡，女王的回答是：「你說你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
唐僧最後也真是動了情，說著「若有來生」的話語。
但是啊，你要知道，唐僧西天取經之後就成會佛，沒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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