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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銘》很裝逼?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劉禹錫

《陋室銘》很裝逼?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劉禹錫

(如果了解,就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牛逼。)

1

公元824年夏天,一個看起來平平常常的日子。

安徽和州有個姓策的知縣,這天正在院子里偷閑納著涼,忽然接到一份公文,告訴他:新任刺史馬上要來了。

策知縣反覆讀了幾遍,又向跑腿的小吏仔細打聽,初步了解情況後,一絲不屑的神色飛上他的嘴角。

新刺史姓劉,名禹錫,字夢得,洛陽人,今年五十三歲,跟劉備一樣喜歡自稱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閣下玄孫。

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劉禹錫乃是個謫官。

所謂謫官,就是本來在中央政府當官,被貶職發配到邊遠地區與貧下中農相結合。

這種謫官是沒有靠山的(如果有就不會被貶了),何況劉禹錫被貶是因為站錯了隊,比一般犯錯的官員更沒政治地位。

雖然刺史是知縣的上司,但在策知縣看來,劉禹錫不過是個無依無靠、任人揉捏的外鄉人。

按照當時的官員住房標準,刺史應該住在衙門裡,標配三間三廂房。策知縣卻打了個折扣,安排他住到城南江邊的一套舊屋裡。

劉禹錫倒也不計較,拖著行李便去了城南。他走進屋子,推開窗戶,一條寬闊的大江立刻橫在眼前,江面上船隻來來往往,白帆點點,煞是可愛。劉禹錫大喜,馬上寫了副對聯掛在大門兩側:

「面對大江觀白帆,身在和州思爭辯。」

策知縣一見,不由得皺起眉頭:你不就是因為犯了思想錯誤才被貶到這兒的,還想爭什麼?

不等劉禹錫看夠江景,策知縣就派人將他的家從城南搬到了城北,面積縮小了一半。

新家沒有了大江和白帆,卻有一彎河水流過門前,岸邊種著許多碧綠的垂柳,搖曳多姿,如詩如畫。劉禹錫依然很高興,提筆又寫了一副對聯:

「楊柳青青江水平,人在歷陽心在京。」(註:歷陽是和州的古稱)

這下把策知縣給惹惱了:什麼叫「心在京」?難道你還想跟朝廷繼續對抗?

策知縣決定好好給這個頑固分子一點顏色瞧。

喜歡看風景是吧?門都沒有!策知縣再次命人將劉禹錫的住處從郊區搬回了城裡,但不是搬進衙門,而是在居民區找了間小屋子,既沒有客廳,也沒有獨立衛生間和廚房,比小老百姓還不如。

策知縣猜測劉禹錫一定會憤憤不平地找他來理論,他已經想好了如何義正辭嚴地應對。

可左等右等,劉禹錫根本就沒上門。

時間一長,策知縣自己坐不住了,跑到劉禹錫家一看,當場氣了個半死。

只見門外豎著一塊不大的石碑,碑上刻著一篇短文,那字寫得瘦硬穩健,骨力剛勁,竟是當朝大書法家柳公權的手筆。

書法還只是其次,更令人震驚的是文章內容,很短,只有八十一字: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文中的「白丁」是指誰,不說也知道。

策知縣簡直可以想像劉禹錫寫這篇《陋室銘》時的表情,一定是滿臉的悠然自得、不屑一顧。他一心要替朝廷改造異端分子,可異端分子理都沒理他。

他認識劉禹錫太晚了,如果早點了解對方,就不至於以如此難看的姿勢在歷史上留下一個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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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劉禹錫是誰?

如果把中國詩歌比作一個中學,那麼唐代就是其中的尖子班、實驗班,劉禹錫在班上能排到前十,至少能混個班委或課代表。

他有個綽號叫做「詩豪」,是好友白居易給他取的,後人覺得很貼切,一直沿用至今。

其實在中國詩歌史上,風格當得起「豪」字的大詩人並不少,例如曹操「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可謂豪而威武;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可謂豪而疏狂;蘇軾「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可謂豪而雄壯;辛棄疾「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可謂豪而激憤。

而劉禹錫的「豪」,比他們多了一層樂觀和豁達。

他九歲就跟著名詩僧皎然、靈澈上人學詩,十九歲北游長安,所交往的都是當時文化界的名流,二十二歲考中進士,二十四歲被授予太子校書一職,三十二歲被任命為監察御史,級別不高,卻是最接近權力中樞的位置。

期間,他結識了兩個對自己一生影響至深的朋友。

一個叫王叔文,擅長下棋,是太子李誦的伴讀,後來幫助李誦登上皇位(即唐順宗)。他對劉禹錫評價很高,稱讚他有宰相之器。

另一個是柳宗元,與劉禹錫同年進士及第,比他小一歲,都是躊躇滿志的熱血青年。

唐順宗是個頗有想法的皇帝,可惜身體病怏怏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剛即位便發起一場雷厲風行的政治改革,由王叔文牽頭負責。王叔文馬上拉了一支隊伍,都是平時要好的朋友,其中就包括劉禹錫和柳宗元。

稍微了解唐代歷史的人都知道,安史之亂以後,大唐王朝始終被兩大頑疾所困擾,一是宦官專權,二是藩鎮割據,唐朝最後也正是滅亡於此。

唐順宗意識到了這兩個問題的嚴重性,所以他發起的改革,主要內容就是削減宦官權力和抑制藩鎮勢力。

理想是好的,可惜現實太骨感。無論是內廷宦官還是地方節度使,都沒把這個根基不牢、身子又弱的皇帝當回事,更沒把王叔文等出身貧寒的庶族官員放在眼裡,隨手一反擊,就將改革派陣營掀了個底朝天。

這場匆忙發起的改革,僅僅堅持了140餘天。

改革失敗的後果極其嚴重:唐順宗被迫退位成為「太上皇」,不久暴崩;太子李純在宦官的擁護下繼位,即唐憲宗。

對劉禹錫等人來說,春風得意的青少年時光轉瞬即逝,接下來他們要為這次經歷付出一生的代價。

公元805年秋,34歲的劉禹錫被逐出京城,貶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馬,33歲的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在湖南)司馬。改革派首領王叔文被貶為渝州(在重慶)司馬,隨即被賜自盡,他的副手王伾被貶為開州(在重慶)司馬,死於貶所,另外幾個骨幹也都被貶到偏遠地區擔任司馬。唐憲宗還覺得不解氣,第二年又下了詔書,聲稱永不恩赦。

這就是中唐歷史上著名的「二王八司馬」事件,改革派全軍覆沒,大唐王朝中興的希望就此破滅。

每個朝代都有謫官,而科舉出身的官員又個個能詩會文,於是形成了頗具中國歷史特色的「貶謫文學」。

一個原本春風得意的官員,忽然被剝奪政治前途和留京資格,不得不前往遙遠而未知的落後地區,心裡難免會感到悲憤委屈、茫然失落。所以從屈原開始,歷代貶謫文學的基本特點就是一個字:怨。

但劉禹錫不同。

他一生三次被貶,時間共達二十八年,但他對待貶謫這件事的態度,卻跟前人大不一樣。

第一次被貶朗州,他帶著七十多歲的老母和新婚的妻子上路,寫下兩首《秋詞》,其中一首如下: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作為一介謫官,千山萬水,落寞前行,既沒有哀愁,也沒有憤怒,而是放寬了心態,在秋高氣爽中仰望晴空,放飛詩情。

劉禹錫在朗州待了十年,最愛寫寓言詩、諷刺詩,其中有一首《聚蚊謠》,把宦官、權臣們比作醜陋又渺小的蚊蟲,一臉鄙夷地問它們:「我軀七尺爾如芒,我孤爾眾能我傷?」

從此便樹立了一個「刺頭」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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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815年早春,這一批司馬們終於接到唐憲宗的赦免詔書,結束囚徒似的貶謫生活回到長安。似乎否極泰來,新的政治生涯即將開始。

然而,希望來得迅速,走得更快。剛回來一個月,劉禹錫便再次被逐出京城。

霉運的起因,源於一首小詩。

長安城裡有座玄都觀,道士們種了很多桃樹,此時正是陽春三月,桃花開得如火如霞,前來觀賞的人絡繹不絕。劉禹錫聽說後,也跟著跑去看熱鬧。

賞花本來沒什麼大不了,可劉禹錫偏偏賞出了花樣。

他寫了首詩,叫《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

劉禹錫並不喜歡桃花這種看似艷麗繁華,其實一開即敗的花卉。他故意用桃花來調侃那些踩著別人肩膀往上爬的政壇新寵,順帶也取笑了奔走於權貴門下的趨炎附勢之徒。

這首詩傳到朝廷,立刻引發了一片指責之聲,劉禹錫還被有關部門請去喝茶:「你這刺頭,又闖禍了!」

但真正給劉禹錫帶來厄運的不是同僚,而是唐憲宗。

唐憲宗繼承了李家的光榮傳統,他像祖上唐太宗、唐肅宗一樣,通過發動政變逼老爹下台,才得到這個皇位。劉禹錫的詩看似沒有針對皇帝,但這種嘲弄的語氣,還是挑動了唐憲宗敏感的神經。

因為涉嫌妄議中央,劉禹錫再次被貶為播州(今貴州遵義)刺史。幾個好友也無辜躺槍,其中柳宗元被貶為柳州刺史。

播州是個人口不足五百戶的小州,那兒偏僻荒涼,山窮水惡。劉禹錫的母親已經八十多歲,若跟他一起走,身體實在吃不消;若留在京城,這一別恐怕再無母子相見的一天。

這時,柳宗元站了出來。

不是站出來罵豬隊友連累自己,而是二話不說就給朝廷寫了份申請書,請求與劉禹錫互換貶所。畢竟去柳州的道路相對來說好走一些,劉禹錫可以帶著母親一同前往。

什麼叫老鐵?這就是。

柳宗元的犧牲精神打動了一個重要人物,就是當朝宰相裴度。他出面向唐憲宗求情,最終將劉禹錫的貶所改成連州(在廣東)。

這一去又是山長水遠,歸期未知。劉禹錫和柳宗元攜手同行,到了衡陽才被迫分道揚鑣。臨別時,雙方約好將來一起退休回鄉下,吟詩、種田、做鄰居。

柳宗元不像劉禹錫那樣想得開,他始終悶悶不樂,四年後便病逝於柳州任上。

彌留之際,他給劉禹錫寫了封信,將幼子和自己全部遺稿都託付給這位摯友。

恰在此時,劉禹錫的母親也剛剛去世,他正護送靈柩準備回鄉安葬。路過衡陽時,柳宗元的書信到了。

聽到噩耗後,劉禹錫第一反應是「如得狂病」。他馬上把母親的葬禮推遲,先去料理柳宗元的後事,然後將好友之子帶在身邊撫養,並花費大量時間精力整理柳宗元的遺稿,編纂成集。

大唐詩歌俱樂部里cp眾多,李杜、王孟、高岑、元白、韓孟、小李杜,都是各領風騷數十年。可說到肝膽相照、生死不渝,恐怕要數「劉柳」為第一。

親朋好友雖已不在,但人生還要繼續。第二年,劉禹錫轉任夔州(今重慶奉節)刺史,三年後又調任安徽和州刺史。

第二次貶謫是劉禹錫詩文創作的高峰期。在夔州任上,他寫下了「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寫下了「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在和州任上,他寫下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也寫下了裝逼奇文《陋室銘》。

依然不屈,依然豁達,依然善於從苦難中發現前所未有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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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漂泊十三年後,在宰相裴度的斡旋下,劉禹錫終於被調回了中央。

路過揚州時,劉禹錫見到了一位筆友。兩人從未謀面,卻已詩來詩往很多年,互相引為知己。

這個筆友名叫白居易,綽號「詩魔」。

酒桌上,白居易親自把箸擊盤,為劉禹錫慷慨悲歌一曲,說他是因為太出眾了,才會命運如此坎坷,感嘆他「二十三年折太多」。

劉禹錫也回贈了一首《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並沒有順著不公平的話題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以辯證的態度,道出新陳代謝的自然規律: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回京時恰是春暖花開季節,劉禹錫特意去了一趟玄都觀。

此時玄都觀早已衰落,連一株桃樹、一朵桃花都沒有,只剩些野菜和荒草在春風中搖曳。

曾經恨不得置他於死地的老對手,已經死的死,退的退。劉禹錫笑了,提筆再寫一首詩,與當年那首惹禍的詩遙相呼應: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表達的意思很明顯:看,那些妖艷賤貨終究是曇花一現,我才是笑到最後的人!

這種「刺頭」精神,讓他吃了半輩子苦頭,卻也值得欽佩。

可惜他還是笑早了。

830年秋,宰相裴度遭到排擠,離開長安。跟從裴度的劉禹錫也無法在朝廷立足,先後去蘇州、汝州(在河南)、同州(在陝西)做刺史,五年後才重返長安。

晚年的劉禹錫,性格漸漸起了變化。

朝局越來越不可理喻,黨爭內鬥沒完沒了,尤其甘露之變的恐怖屠殺,使劉禹錫再也無法像年輕時那樣樂觀、豪邁,開始認同白居易「窮則獨善其身」的人生態度,詩風也變得委婉隱晦起來。

最摧殘人心的不是失敗,而是看不到希望。

此時的劉禹錫,成了一個遠離紛爭、淡泊寧靜的老智者。當白居易因老病折磨而心灰意懶時,劉禹錫指著傍晚的天空安慰好友: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但這種淡泊並沒有堅持到底。劉禹錫活了七十一歲,臨死前寫了篇自傳,為改革派首領王叔文鳴冤,宣告自己在政治上問心無愧,相信當年那場政治改革終有一天會被歷史肯定。

這一刻,他又做回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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