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當那個愛得較少的人
編者按：
卡羅爾·安·達菲是英國首位女性桂冠詩人，她的詩風大膽潑辣，詩歌題材廣泛多元。達菲之所以被視為女性主義的先鋒詩人，是因為她對於女性心理的把握獨到且精準，而這一風格在《野獸派太太》這本詩集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在這本詩集中，達菲聚焦於女性隱微的內心世界，從神話、寓言、童話故事及歷史人物中汲取靈感，運用細膩的詩歌語言寫下一篇篇生動而不失趣味的獨白。在達菲的筆下，這些原本站在暗處的女性都變得大膽而顛覆，以反傳統的姿態評點各自的丈夫，其中不乏辛辣的嘲諷或感性的抒情，同時側寫出一個個性格命運各異的丈夫形象。
達菲也許是第一個用詩歌為隱匿於歷史和傳說背後的女性角色們發聲的詩人。事實上，達菲並非要立足女性主義挑起兩性間的戰爭，而是通過對兩性關係的探討，表現「愛」這一傳統的文學母題。本期分享的是詩評人秋蟬對達菲詩集的解讀，看看在達菲的眼中，女性當如何自處，併當以怎樣的姿態去「愛」。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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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當那個愛得較少的人
——讀達菲《野獸派太太》
文 | 秋蟬
為什麼女性詩歌會成為一種新類型的文學書寫？這就要談到文學書寫權力的不對等。如果檢點歷史文本，文學書寫對女性並不友好。和現代的女性相比，古代女性很少能以獨立的歷史形象存在，經常成為男人的陪綁。從四大美女到秦淮八艷，「女人是紅顏禍水「，「女人是紅粉佳人」，這些都是男性文人對女人的評定，而她們甚少能發出自己的聲音，掌握書寫的權力。古語有云「女子無才便是德」，李清照那樣以文章傳世的人稀少。在傳統觀念中女人要學的不是文章才學，而是操持家業的賢良淑德。工業革命帶來的職業化確乎為女性提供了更好的寫作渠道，因而近現代湧現出很多優秀的女詩人，諸如狄金森、畢曉普、普拉斯等等，安·達菲也算其中的一位。
《野獸派太太》整本詩集的技巧讓我想起來帕索里尼電影里的一個把戲：他在拍攝《一千零一夜》的時候，有意對調故事當中男性和女性的角色。一千零一夜的開頭，君主因為妻子的背叛不再相信女人，每天娶一個新娘第二天砍頭，直到山魯佐德的故事拯救了她。而帕索里尼在電影中讓女性角色和男性角色互換位置，女人成為君主處死男人，完成了對現實權力的一次倒置。這種對調在《野獸派太太》裡面很常見，作者將很多經典中的男性和女性交換了身份。比如《女金剛》這一篇重寫了電影《金剛》，原來大猩猩和金髮女郎的組合被換成了女金剛和她的小男人，男人變成女金剛掌中把玩的小東西。兩個人分開以後，這位女金剛毅然決定尋回真愛，像捏著巧克力一樣從他的房間取出他，帶著他重歸熱帶雨林。後來男人死去，女金剛把他做成人偶帶在身旁，她希望他可以緊貼著她巨大的肺，天天聽她為他的吼叫。收尾對女金剛的愛的描寫很有喜劇色彩，凸顯了她狂暴、野性的特質，與她的身份十分契合。
《皮格馬利翁的新娘》一詩的批判性較《女金剛》更為強烈。皮格馬利翁的故事來自希臘神話，一位雕刻家皮格馬利翁愛上了自己做的雕像，於是他祈求神讓自己和雕像結合，神滿足了他的願望。皮格馬利翁的故事實際上象徵著詩人和藝術品的關係。藝術常常被視為母性的、沉默的，藝術家的工作正是朝著沉默示愛。而安·達菲的這首詩反寫了神話中的主被動關係，雕像成為了主動者。詩的口吻是女性的口吻，她被他當作「雕像」玩弄，他以為她會順從，不會反抗，半強迫地用金錢誘惑她，以暴力脅迫她。而「雕像」女孩則假意迎合，向他敞開，發出了自己的聲音。看到雕像變成真實的存在，這位「皮格馬利翁」馬上被嚇跑了，他對她的愛近乎葉公好龍，一旦遭遇到真實就逃之夭夭。女性無需也不必成為沉默的順從者，她有她自己的「靈魂」。
整本詩集都是這樣對於很多童話、傳說、經典的重構，像一連串小的獨幕劇，把不存在的「女人」寫出來。達菲對這些經典形象的重構並不刻板，她不刻意美化女性，而會涉及方方面面的問題。《喀耳刻》寫巫女對男人的玩弄，《拉撒路太太》寫夫妻情感的終結，《彌達斯太太》寫妻子對丈夫沉迷金錢的抱怨等等，題材並不單調。而將這些詩作串聯起來的意圖在詩集的同名作《野獸派太太》中被揭示出來，整本詩集可謂是一場大型的野獸太太們的舞會，熱鬧喧囂。野獸派太太粗魯地對待愛情，她嘲笑童話里公主被王子欺騙的結局，認為女性應該勇於選擇自己的命運。在末尾，達菲反用了奧登「但願我是愛的更多的那一個」的詩句，說：「讓我當那個愛得較少的人。」女人不應承擔傳統價值觀所期望的始終如一奉獻自我的角色，她應當是她自己的主宰者。
達菲對詩歌的處理仍然以藝術的表達為前提，她解構和顛覆經典，並非單純為了反對而反對，而仍然力求自己新的聲音。她對現代人複雜的身份認同的思考，以及她所使用的得心應手的喜劇手法，都值得認真閱讀和理解，她的詩總談論人們日常不甚關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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