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有空到楊家去看看

有空到楊家去看看

「東營微文化」為東營市作協重點扶持文學公眾號。平台宗旨:體現人性本真,歌頌人間溫暖,傳播正能量......關注微信公眾號「東營微文化」,每天推送有溫度的文字!

有空到楊家去看看

作者丨楊立宇 攝影丨韓健

大君,我今天上午曬太陽,突然想起已經很久沒去楊家了,很想去看看,可又實在不想動。大君,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你是最了解我的,有個想法我也只能跟你說,我想請你幫個忙,如果你哪天得空,替我到楊家去看看。

這事我要跟別人說了,他們不是懷疑我有神經病,就是認為我別有用心。

啥事都沒有,只是看看,你就權當旅個游,散散心。

楊家幾年前你去過,對去那裡的路你可能還有印象。不過,這幾年變化很大,前年我回去了一趟,企圖抄近路,結果,就在村西陷入了迷魂陣。為保險起見,你還是走大路:從雨城去雲城,走雲城的雲山路,在雲山路與雲台路交叉路口的青青酒店一直向西,走大約五華里,見一平房樓房相間的社區,順大路向南拐,穿過大街,直行一華里,再向西,一拐就看見楊家了。記住,從村東進村,村東的街口還留著。

一進村就是楊家的大街。這條大街,我小時候覺得很長,長得站在西頭剛剛能看見東頭那個賣豆腐的。賣豆腐老頭的梆子聲倒聽得真切,就像在耳邊。當時覺得這條大街也特別寬,寬得像一條大河。人小了,見的事少,就覺得世界格外大,啥東西都大。在一隻螞蟻的眼裡,不知道這個世界會大成啥樣。我告訴你我的一個秘密,你聽了可不要笑我:二十五年前,我頭一次去北京,到天安門廣場看升旗,走在長安大街上,我很激動。不光激動,我還在心裡作了一番對比,對比了一下楊家的大街。你一定笑了,我也覺得好笑,可這是真的,我當時真對比了。我覺得,長安大街真好,繁華,壯觀,氣勢大,看著就讓人渾身熱血沸騰。而楊家的大街呢,安靜,親切,也不賴。幾個月後我回到楊家,站在楊家的大街上,回想著長安大街,在心裡又好一番對比。我覺得,楊家的大街和長安大街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條大街。我每次從外面回到楊家,總要在街上慢慢溜達一番,不溜達一番,我就覺得好像沒有回楊家。每次去北京呢,也都要到長安大街上走一遭,看看天安門,否則,就覺得這趟北京白來了。大君,你如果覺得我的這個想法很可笑,那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要跟別人說起。

你沿著大街慢慢往西溜吧。很早的時候,街東首立了塊石碑,上面刻著楊家的歷史。楊家是洪武年間從直隸棗強遷來的,到現在六百多年了。有一年,我到棗強去,一路上心裡激動著,我要看看我的老家究竟是個啥樣子。去的是縣城,在一個單位門口,與一位中年門衛攀談。我問他貴姓。他說姓楊。我一聽就興奮得差點叫起來。我說我也姓楊。他說,奧。他沒有我激動,這讓我有些意外。接下來我說我來自哪裡,有尋祖的意思。他不咸不淡地敷衍著,我有點失落。一個遊子在外漂泊,回來認認祖宗,結果祖宗的後代並不熱情。或許,他以為我是騙子,也或許,來尋祖的人太多了,對他而言並不稀罕。距離遠了,年代久了,什麼血啊水的,骨頭筋的,都淡了,淡得連杯茶也沒請。說多了,楊家的祖宗是楊志、楊林、楊興三兄弟。你要問我是哪一支延續下來的,我不知道。家譜在半個多世紀前被損壞了,中間丟了七八代,怎麼也續不起來了。

六百多年前,楊志、楊林、楊興兄弟仨在這裡落戶,蓋下第一座茅屋,開荒種地,養雞養豬,繁衍生息。六百多年的風雨之後,留下現在這樣大的一塊地面。街兩邊的房屋不多了,幾年前開始拆的。楊家的新村建在了東北邊,緊靠著雲通路,與別村新村建在了一起。也就是說,楊家與別村已經是一個村莊了,用不了三兩年,楊家就徹底消失了。楊家還剩多少人家呢?八九戶吧!幾乎都是老弱病殘了。你走在大街上,很少見到人,不光是人少見,狗啊雞的也很少。你走到大街的中心位置,或許會遇見兩個街坊嬸子,都是六十四五歲,很和善的倆長輩。我小時候,常在她們家玩,也吃,也睡。我吃過一個嬸子家的雞蛋面,一個嬸子家的貓肉,在她們家的大炕上睡過覺,兩個嬸子也都喜歡我。要是她們哪一個問你是誰,你就說是我朋友。要是她們哪一個邀你到家裡喝杯茶,你也不必客氣。她們家應該還是老樣子:大大的院子,北屋裡卧室、廚房、客廳通著,楊家從老輩里就是這樣住。估計她們做飯還是燒草,燒的還是老式的灶窠,睡的還是土炕,炕上一定鋪著厚褥子,被褥疊成一堆,用粗布單子蒙著。灶窠內側的牆上,一定貼著一張灶王爺。楊家的灶王爺,對聯的橫批都是一家之主,而上下聯有三種,一種是:二十三日上天去,五更一點下界來;另一種是:上天去多言好事,下界來廣帶金銀;還有一種: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每年過年都換新的。吃飯前,先給灶王爺端上一碗。要是哪位嬸子打聽我的情況,你就說沒陞官也沒發財,就是生了個二寶。她們要問添了啥孩呀,你就說,真是窮命累死鬼呀!她們肯定會說:也很好哇!也很好就是不太好,一男一女才叫好。你要鄭重告訴她們:明年春節,我回去給她們磕頭,等過兩年,我帶著倆小子,一塊回去給她們磕。

兩位嬸子的門前,是條南北巷子,很短。多年前,這巷子里有條水渠。一條水渠穿村而過,多麼美妙的事!我們這裡乾旱少雨,一條水渠就權當一條小河吧!這水渠是專為南面的村莊修的,南面村莊從楊家北邊的河溝里抽水澆地。一開春,黃沙漫天席捲著,南面村莊的勞力開始引水澆地了。水從北邊過來,一開始像一條長蛇在渠底蜿蜒著。水很快就滿了渠,滿得像要溢出來,水一滿,流得就慢,就變清了。渠兩邊很快熱鬧起來。小媳婦和大閨女們,端著些盆子,蹲在渠邊上,又捶又搓地洗衣裳。有些壯勞力,一擔擔地往家挑水,澆樹澆菜園,有的和起大泥修房子。男孩子圍著水渠打水漂兒,我要是發揮好了,一塊瓷片能打六七個漂兒。清凌凌的一渠水穿村而過,小小的村莊就充滿了靈性。這條水渠多少年前就沒有了。有的人家把渠填平了,在上面蓋起了房子。

房前屋後多樹,沒有參天大樹,多是小樹。樹多數不直,長到一人多高便歪斜出去,蓋房子用不上。過去好像不這樣。我記得很多人家的院子里,都有密密的樹。多是榆樹,一摟粗的,碗口粗的,多的是。而且,直。那些年蓋房子,都是出自家的樹。對,就是出樹,楊家管刨樹叫出樹。出樹是那時的大舉動,七八個壯勞力,又是刨,又是砍,圍著樹挖一個深坑,可樹還穩穩地矗立著。一個小夥子噌噌地爬上去,在枝椏上拴根繩子,一幫人蹲下身子,呦呦著拽。呦呦上半天,樹才倒下。一幫人擦著臉上的汗珠子,坐在倒下的樹榦上吃煙喝茶說笑。現在很少見出樹的了,偶爾有出的,不用人工,用吊車。吊車拔棵樹,如同壯勞力拔棵草。不知怎的,我一見吊車拔樹,牙根子就疼。楊家的樹們,似乎是自從井水變咸之後,就再長不直。那口水井,細得如一條撐開的麻袋,坐在小小的荷塘中央,幽幽的,我總覺得井底住著一個神靈,等半夜裡村莊里的人們睡熟之後就爬上來,坐在井沿上四下里看風景。幾年前,很多人家相繼搬出楊家,在扒掉院子之前,先把樹出了。你看到的這些樹,是那些樹留下的子孫,很多並不像樹,像草。街南那些七扭八歪的樹,是我堂哥的。有一年他突發奇想,不知從哪裡弄了些淘汰的攝像頭安在了樹上。他說村裡來小偷很多,不防不行。他養了一群笨雞,七八條土狗。他說七八條狗也看不好一群雞,安上監控,就連雞帶狗全看起來了。

我老家的院子你見過,在村子的西北角上。我家老屋所在的那條衚衕,是全村最長的衚衕,也是人家最多的衚衕,最多的時候,東邊三戶,西邊四戶,七戶人家,三十來口子人。你別笑,楊家可是個小村莊,七戶三十來口子人就不少了,全村老老少少加起來,也不到二百口。衚衕里七戶人家,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別看有的整天咋咋呼呼,可稍有點身份的一起高腔,就立馬嚇得不敢吭聲。一個門戶一個天,這衚衕里的人家都有意思著。大爺敦厚,吃飯格外香,一拐進他家大門,就聽見他在北屋裡吧噠嘴,你以為吃啥好的,進屋卻見他就著腌蘿蔔纓子吃窩頭呢。大奶奶是個爽快人,會勸架,我父母正吵得不可開交,我正愁得要上吊,大奶奶一來,三言兩語就勸住了。二爺走路一陣風,腳下咚咚響,愛打抱不平。夏天的夜裡,坐在衚衕口乘涼,搖著蒲扇,主導著大夥聊天的方向和時候。放著一幫羊,一開始他趕著羊,後來羊領著他,在村北邊廣闊的田野里跑。三爺是我家對門,穿著乾淨,像個文弱書生,卻會玩槍,常打兔子。我坐在北屋裡寫作業,猛聽見田野里「咣」的一聲響,知道是三爺開了槍。黃昏時,三爺家煙囪起勁地冒著黑煙。三奶奶和一幫孩子,隔三差五解解饞,真是好福氣。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說起來,三爺是我們家的大恩人。二十八年前,我上高中,我父親因勞累過度,跪在二門裡大口吐血,幸虧三爺碰見,喊來我學哥牛哥,兄弟倆拉著排子車送我父親去醫院,這才保住了命。旺哥家的鵝是衚衕里最勤快的生靈,冬天裡天還黑著,就一聲聲地叫喚,它一叫喚,我父親就起來,嘴裡嘶嘶地吸著冷氣到院子里摸扁擔去井台挑水。旺哥家院子里的凌棗樹很旺,棗結得多,我做夢都想嘗嘗,也想了些偷的法兒,可惜一個也沒敢用。大峰家人口多,吃飯幹活都熱鬧。他家有幾年賣冰糕,一輛舊自行車,后座上一個白漆木箱子,上面寫著「冰糕」倆紅字兒。三四點鐘賣完回家,車子停在院子正當中,他父親坐在椅子上點錢。一分的、二分的、五分的硬幣,一個個從口袋裡掏出來,按大小撂成三撂兒,用紙包成三個小圓柱,矗立在三抽桌上。我覺得他們家最有錢了。大峰有時端個大白碗,伸著長舌頭舔著吃化得變了形的冰糕,我覺得他是全村最有福的孩子。早些年,收大爺爺倆兒的日子過得有點恓惶。冬天裡,他家的黃牛常扯著脖子在院子里哞哞直叫,大風颳得他家的風門呱噠呱噠亂響,現在他們家裡出了大學生了。大君,這就是我們衚衕里的人家了。可是,老人們走得只剩大爺和大奶奶了。我父親已經走了十二年,母親也走了三年多。我家老屋這塊地,可是我們祖上的老窩兒,當年我爺爺奶奶在這裡養育了六兒兩女。你看這地方很小吧,可六十年前更小了,巴掌大一塊地,蓋著北屋,東屋,西屋,南屋,還有牛欄和磨房,你說這屋子會小成啥樣子?炕會小到啥程度?夜裡睡覺能不能舒舒坦坦地翻個身兒?孩子們咋能跑開腿?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你站在我家老屋東屋山下,一抬眼,不遠處全是工廠和高樓。我小時候,站在村後,夜裡看見東邊城裡的電燈一閃一閃。我沒有見過電燈,只老遠里看過。其實,那座城離楊家近得很,就是那時候也不過十里,現在呢,連五里都不到了。城市是青春期的孩子,眼看著突突突地長。那個時候,我常想,電燈是個啥玩藝兒?為啥那麼亮?再後來,我父親到城裡去賣笤帚,撿了幾個廢舊電燈泡給我玩。我拿在手裡端詳,看了半天也沒弄清怎麼往裡倒油。大人們說電燈用電,不用油,可電是個啥東西?黑的白的?軟的硬的?大人們沒有一個說得清。八十年代的夏天,楊家通上電了。那天夜裡,我們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吃飯,我剛用筷子夾起一塊蒜泥拌黃瓜,屋裡的電燈騰地一下亮了,我緊跟著騰地一下子跳起來。衚衕里大呼小叫,人聲鼎沸,整個村莊沸騰了。電可真是個好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一亮起來卻無與倫比。借著電燈的強光,我的夢裡開始起高樓。大叔說:最好的日子就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電燈有了,樓還沒有。我不止一次地夢見村北的田野里,高樓一座挨著一座,一座一座高聳入雲,連一扇扇窗戶都歷歷在目。村裡也起著高樓,卻都是土坯壘的,三四層,靠著街口的,七八層,老老少少從窗戶里探出頭來,露著一張張無比甜美的笑臉。多少年裡,我對我的夢一直感到好笑至極,對誰都不曾說過,我怕人家笑我腦子病。有一年,我二十好幾了,到城裡相親,看著公園四周那些漂亮的樓房,當著那個漂亮的老姑娘,我竟然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起來:還是城裡好哇,多漂亮的樓!那個老姑娘悠悠地說:城裡好,那你就來呀!我沒有去,還是待在鄉下。我到城裡總不能睡在大街上。可是,夢想成真這個詞好哇,突然有一天我們的高粱地棉花地里,真就起了高樓,一座座,一片片,一點不比城裡的差。所以我說,大君,夢想成真這種事還真是有的,我的夢就挺准。

楊家的周圍,肯定是黃草連天。我前年回去,就是這個樣子。當年做飯燒草,草真稀罕啊!我們一幫孩子,推著小車去北坡,在荒地里,在收割過的豆子地里拉大耙,拉一天,腰酸背疼,拾的草也就夠燒兩天。大冬天裡拉大耙,頂著個西北風,那滋味不好受。可現在到處是草。中午要做飯了,一看灶窠前沒草,不用著急,你扎煞著兩隻手,到屋後隨便一划拉,燒一頓火肯定用不了。我那倆街坊嬸子,現在燒草真是方便極了。要是養頭牛,那就更方便啦!從春到秋,把牛從棚子里牽出去,往屋後一丟,隨它去吧,連看都不用看。牛不會走遠,它腳下全是青草,能到哪裡去呀,傻跑傻竄個啥勁?我小時候家裡養了一頭黃牛,溫順憨厚,就知道幹活,一點不知道要待遇,可青草得吃呀,我就放牛,割草。到哪裡放,哪裡割呀?到處是莊稼,旮旮旯旯的地方,不是棒子就是高粱,就是冬瓜南瓜豆角,根本沒地方去,手一松,牛就啃了人家莊稼。割草也只能鑽高粱地棒子地,在鋤得懶的人家的地里,再就是地堰上,一點點找,這樣鑽半天,胳膊手上被葉子划出一道道血痕子,才勉強割一捆,也就夠牛吃兩頓的。所以,一提割青草我就頭疼。可是,現在青草到處都是了,牛卻一頭也沒有了。

楊家的事,也就這麼些了。

一個六七百歲的村莊算不算老?一個村莊活到六七百歲是不是了不起?是不是該留點啥?

我說多了,扯遠了,我也只會跟你才說這些閑話,也只有你肯聽我閑扯。

大君,有空替我跑一趟吧,隨便走走,看看。楊家恐怕撐不了三兩年了。

記著拍點照,錄個視頻,我留個念想。

你如果去了,回來啥都不要說。你只需說,我說的這些是不是真的。

作者註:文中有的地名人名用了化名,只為敘述方便,無任何他意。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東營微文化 的精彩文章:

人生走過三十五載
古齊東城的傳說

TAG:東營微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