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紅柯
早晨溜達到市場吃早餐，一碗豆花泡饃吃到一半，一個衣著潔凈、頭髮油膩的男人走來，坐在桌對面，彷彿跟老闆很熟識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熱絡的攀談起來。
他講自己過年打牌輸了錢，兒子也打牌，因為自己也打就不好說兒子……隨後話鋒一轉，打牌的男人說，昨天我一個同學不在了，才56歲。
此時，我桌上飯碗旁正放著手機，屏幕上是網友寫的一首悼亡詩，紀念紅柯的。我抬起頭，看了看對面的男人。他一邊用筷子用力拌著紅乎乎的泡饃，一邊漫不經心地聊：我這同學在西安，是個作家，平時邋遢的很，可愛喝酒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紅柯無疑。
昨天上午，陝西作家紅柯因心臟病突發意外離世。三兩個小時消息就傳開了，不光寶雞的朋友圈裡一片震驚，一個全國性的讀書群里也紛紛慨嘆，畢竟作為一個逝者，他太年輕了。
我不認識紅柯，最早聽到他的名字還是20多年前，一位同學說文理學院有一個老師，小說寫的不錯，便是說他。不少人都說他是寶雞出來的最好的作家。一位朋友曾說，陝西作家群里，只有紅柯跳脫了地域局限，有更開闊的思想視野。我一向對擺弄文字的人心存好感，更何況又是本鄉本土。紅柯這樣的名字讀起來順風順水，生在寶雞的，誰周圍沒有兩三個名字叫「宏科」的人呢？也就又平添了幾分親切感。
紅柯與我周圍的不少朋友都認識，甚至有些關係還不錯。總有一種恍惚的預感，相信有一天會見到他，不過卻從沒有看過他的小說。記得去年，那個全國性的讀書群搞了個活動，紅柯簽售他的作品。當時有些不以為然，在群里調侃了一句：「這是俺大寶雞的作家！」
昨天上午的事實證明，我的預感錯了。終於再不可能見到他，也沒讀過他的書......但畢竟我不認識紅柯。
坐我對面的男人大口吃著豆花泡饃，騰出嘴來繼續和老闆閑聊：你知道紅柯不？咱鳳翔的，這幾年在西安混的不錯，錢掙得比以前多了。這才幾年？他這個年齡，再活十年都不算長壽。哎！都是命。
我心裡生出一種厭惡，推開飯碗離開了小吃攤。事實就是這樣，一個卓有成就的作家，在他熟識的老同學眼裡是另外一種樣子。
昨天的微信群里，對紅柯的悼念幾呈刷屏之勢，一直到現在。不少師友用文字和照片表示著痛惜和感慨，有些人一如既往地表達著珍惜身體、愛惜生命的意思。畢竟陝西的作家有這樣的傳統：嘔心瀝血的搞創作。像鄒志安，像路遙。
儘管不認識他，我也知道他的生活條件比後二者要好的多。他的逝去應該不是生活所累，也不是為創作的耗盡心血，應該是個純粹的意外，比如過年的生活無序或飲酒。
生活在文學中的人往往都是性情中人，他們會縱酒當歌，看穿世像；或者不容世間醜惡，借酒澆胸中塊壘；或者親友小聚，縱情暢飲。美酒營造出的世界，往往是他們心中的理想境界。
若說因創作嘔心瀝血，也許是原因之一，但對紅柯來說應不是直接原因。若如李白一般在酒中才思敏捷，我想他斷不會放下酒杯。身體健碩的巴爾扎克曾經說過，我將死於五千杯咖啡。於是他一杯一杯喝咖啡，一邊創作著流傳後世的《人間喜劇》。若用五千杯咖啡消耗的生命換一部不朽巨著，對巴爾扎克是義無反顧的，儘管對他人說痛感惋惜。這樣的例子，曹雪芹也是。
當然，我並不清楚他的逝去與喝酒是否有關。但好友提到，他生活中有諸多不如意，常常感慨世情冷暖、世像庸俗。眾人口中的紅柯，就讓我想起林語堂說魯迅的話：「然魯迅亦有一副大心腸。狗頭煮熟，飲酒爛醉，魯迅乃獨坐燈下而興嘆。此一嘆也，無以名之。無名火發，無名嘆興，乃嘆天地，嘆聖賢，嘆豪傑，嘆司閽，嘆佣婦，嘆書賈，嘆果商，嘆黠者、狡者、愚者、拙者、直諒者、鄉愚者……」
這樣想來，現在那些慨嘆紅柯應該少喝酒、愛惜身體的話就顯得自作多情了。我相信一個在酒中才華橫溢的作家是幸福的，若是用生命的消耗去換來文學的成就（是真正的文學成就，不是茅獎或其他獎項），我們無法定論紅柯會做如何選擇。但是有一點，一個碌碌無為的頤養天年絕不比一個英年早逝的文學才俊更顯成功。書法家宋志賢先生這樣評價：先生同路遙一樣在他的行程中提前幹完了自己的事情，給世間留下了自己作品。匆匆進入另一個世界。與大器晚成者一樣受人懷念。
愛惜身體，珍惜生命這話沒有錯，但是說給紅柯就未免太輕佻了，他是一個為文學而生的人，他有自己的創作態度和生活態度。若說遺憾，也當然是有的，他一定尚有醞釀中的文稿，永遠不能付諸文筆了。
紅柯逝去，已成定局。儘管他在很多人眼裡如他那個「老同學」所說一樣，只是一個靠寫小說掙錢還不錯的人。但是他不希圖讓所有人都理解，他只為自己的文學理念而存在。
紀念紅柯，不需要對他的成就過分溢美，不需要對他的生活無序哀婉嘆息。每個人生活在自己的態度中，紅柯一定更希望我們認真去讀他的作品。尤其不要拿他來證明身體的健康多重要，或者說以他為戒，因為我不認識鄒志安，不認識路遙......
我也不認識紅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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