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深流，一場小人物對命運的抗爭
敦刻爾克
縱觀這幾年國內電影市場，每逢國慶檔、春節檔，就會冒出一些事先並沒引起很大關注、但上映後口碑和票房越來越好、最終成為名利雙收大贏家的「爆款」電影，《湄公河行動》和《夏洛特煩惱》就是這樣的代表。
在今年的春節檔期，《紅海行動》很有可能成為新的「黑馬」。最近不論是在公眾號推送的文章里，還是朋友同事的談話間，總能發現大家無一例外都給予了《紅海行動》很高的評價。
今天想和大家聊聊一部去年秋天在國內上映的戰爭片，由克里斯托弗·諾蘭指導的《敦刻爾克》。
從《戰狼2》創下65億驚天票房開始，我發現在坊間似乎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中國的商業電影，特別是戰爭、動作類電影的製作已經很接近、甚至某些方面已經達到了好萊塢的水平，中國商業電影正逐漸靠近國際一流水平。
可能是被抗日神劇中「手撕鬼子」「褲襠藏雷」「八百里外一槍幹掉鬼子的狙擊手」這樣的雷人劇情折磨得太久了，可能是對充斥熒屏的「小鮮肉+大IP」的「爛片組合」的不滿積壓得太久了，《戰狼2》和《紅海行動》這樣精心製作、品質上佳的影片就成了觀眾心中的一股清流，不僅值回票價，也重新點燃了觀眾的觀影慾望。
然而，這些「中國製造」的「爆款」和世界一流水準，究竟還有多大的差距呢？至少，就一部《敦刻爾克》就很能說明在商業電影方面，我們還只是個「學生」。
估計現在已經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準備罵我崇洋媚外了。我不否認在商業電影方面，自己更偏愛好萊塢出品的各種大片，但我相信我的崇洋媚外「崇」的不盲目、「媚」的有道理。
《盜夢空間》《星際穿越》《蝙蝠俠·黑暗騎士》，這一部部經典影片證明了克里斯托弗·諾蘭是如何將商業票房和個人風格漂亮地結合起來的，而這樣一個兼具口碑和票房的導演，或許就是中國電影人追趕的方向。
無論是粉絲還是黑粉，大家都會承認諾蘭是當今好萊塢最具個性的導演，他在保證票房的同時在影片中加入強烈的個人印記。「燒腦」、「詭異的時間線」、「獨特的敘事風格」都成了諾蘭的「金字招牌」。不過，在《敦刻爾克》中，我最佩服諾蘭的，並非詭異的敘事，而是他對於氣氛和情感的塑造。
在《敦刻爾克》中諾蘭做了一件幾乎所有戰爭片導演都不敢嘗試的事情——他把敵人給省略了。除了天上飛過的德國戰機和最後湯老師被俘時那兩個德國士兵的背影，整部電影里沒有出現一個德國士兵的正面形象。你能想像抗戰電影里沒有端著三八大蓋、口裡喊著「八嘎」的日本兵么？你能想像《戰狼》裡面沒有那些裝備精良、冷酷無情的外國僱傭兵么？可《敦刻爾克》里就是沒有所謂的「敵人」，那些子彈和炸彈如同大風刮來的一樣，從熒幕外呼嘯著飛來。
因為沒有「敵人」，整部電影都沉浸在一種未知的恐懼和宿命般的無力中。正如希區柯克所說，「比看到炸彈更恐怖的是聽到床底下傳來的滴答聲」，電影中那些被困在海灘上的英國士兵看起來是那麼無助和絕望，彷彿他們不是在和敵人戰鬥，而是靜靜等待來自上帝的審判。
影片開頭突然響起的槍聲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但自始至終我們都沒看到一個德國士兵的面孔。就這樣，我們不知不覺地跟著英國士兵湯米的身影，跑進了敦刻爾克，也跑進了命運的審判。
說到敦刻爾克大撤退，我們自然會說起這次撤退為同盟國日後開闢第二戰場保存了有生力量，我們也知道軸心國最終必將走向滅亡。但回到那個年代，估計連邱吉爾、羅斯福們對未來都沒那麼有信心，更何況一個被納粹鐵蹄追到走投無路的大頭兵了。比起各種主義、信仰和英雄氣概，這種恐懼可能才是戰爭帶給普通人最直觀也是最刻骨的感受。
之前看《芳華》的時候就很喜歡馮導那段戰爭片段，這個一鏡到底的片段吸引我的並不是場面多麼宏大、激烈，而是它直觀展現了戰爭的殘酷和非人道。前一秒還在你身邊有說有笑的戰友，剎那之前就可能倒在血泊之中，甚至軀體被炸得四分五裂。好的戰爭片不應該迴避戰爭的血腥和殘酷，不應讓人們覺得打仗是在做遊戲。《敦刻爾克》顯然做得更高明，它用一種如同古希臘悲劇般的宿命感，默默地把海灘上的英國士兵和觀眾困在一種絕望和恐懼中。
從這些困在敦刻爾克海灘的英國士兵臉上，我們看不到民主政治的優越，看不到大英帝國的榮光，留下的只有絕望和恐懼。
諾蘭又該如何將影片中的人物和觀眾帶離這種絕望和恐懼呢？
當英國軍官用望遠鏡盯著海面，說出一句「home」的時候，我頓時感覺一股暖流在胸中升起，讓我呼吸變得急促，淚水也幾乎奪眶而出。明知道那些小船會出現在海面之上，但鏡頭一轉，我還是被震撼到了。出現在海面上的不是全副武裝的戰列艦，不是身形龐大的航母，更不是什麼機動高達，這些小帆船、小漁船、小遊艇看起來毫不起眼，對戰爭起不到哪怕一絲影響，但它們確帶給人們最大的震動。因為，每一艘小船都象徵一種無聲而又安靜的抗爭。
我心中的全劇最佳片段，沒有之一。有時候，決定這個世界命運的，就是這種看似弱小，實則強大的抗爭。
這部電影，諾蘭都在渲染這種無聲而又安靜的抗爭。當喬治跳上遊艇，要一起去海峽對岸的時候，就是在無聲而又安靜地抗爭；
當皮特把好友的故事送到報社，讓人們知道這位「敦刻爾克的英雄」時，就是在無聲而又安靜地抗爭；
當失明的老人給回到家鄉的士兵送去毯子並撫摸他們的臉龐時，就是在無聲而又安靜地抗爭；
當指揮官放棄登船離開，決定留下幫助法國人時，就是在無聲而又安靜地抗爭；
當湯老師開著沒油飛機安靜地從海灘上空飛過，就是在無聲而又安靜地抗爭。
沒有響徹雲霄的口號，沒有視死如歸的衝鋒，更沒有小宇宙的爆發，但電影里的每一個人都在這樣無聲而又安靜地抗爭，而這種抗爭最終匯聚成無法阻擋的力量，使得這次人類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大撤退能夠成功。
雖然在人類歷史和社會的重要轉折點上，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傳奇人物，但從根本上決定歷史洪流走向，就是從每一個普通人身上所迸發出的點點火星，最終匯聚成了改變人類命運的力量。
「靜水流深」是我能想到形容這部電影最好的詞語。
諾蘭在《敦刻爾克》中，沒有著力刻畫軍政高層們的鬥智斗勇，沒有著力刻畫個別人物的英雄氣概，在他的鏡頭中，我們更多看到的是一個個普通人那種安靜的抗爭，一種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深邃無垠的力量。
「雖千萬，人吾往矣」，不一定是那些大人物才能說出的豪言壯語，幾個小人物，一艘小船，便是一種無聲的力量。
從《戰狼2》到《紅海行動》，有更多的國產好電影出現在熒幕上，開心的是我們這些花錢進電影院看電影的觀眾。但至少現在，我們還在學習模仿，努力達到別人的水平，而像諾蘭這樣的導演已經開始嘗試不同的方法了。我希望有朝一日，咱們也能拍出這種火爆全球的同時，還能有自己的特色的電影，而要做到這點，認清差距，擺正位置是必不可少的前提。
「不過相比『大神』諾蘭兩天匆忙的中國之行來說，在劣質IP盛行、無演技的鮮肉當道、天價片酬、爛片橫行的中國電影市場，深入軍營訓練8個月、用一年時間製作一部電影、無替身實景拍攝、打到渾身是傷的吳京對於中國電影的啟示意義顯然更為直接。只是《戰狼2》將中國電影市場燒到瘋狂的同時，《敦刻爾克》向中國觀眾展示了電影的另外一種可能性——而『可能性』也許是中國電影最缺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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