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就真的能立地成佛嗎？

文/黃復彩

風雨交加，我站在監獄大牆外，感受著這個冬天的第一季寒冷。

獄警們走來走去，他們每一個人走到我的身邊，都要用比這個冬天更加冰冷的眼光朝我瞄一眼，然後嚴厲地問：「幹什麼的？」

我回答：「來看犯人張某某，我在等他的父親。」

我知道，獄警們總是習慣用職業的眼光去看人，就像我一樣，對任何遇見的人都習慣刨根問底。

當第N個獄警用同樣的眼光同樣的口吻問我「幹什麼的」時，我不得不掏出證件，以證明我的確是一個好人，而且是一個有著一定身份的人。眼光開始溫柔，我借梯爬桿，走進他們的一間辦公室以避寒風。

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大牆外那條道路上一群犯人披著塑料雨衣在整修被雨水沖刷的路面。我知道，這些都是刑期將滿，或是罪行較輕的犯人。

沒有人監視他們，但他們卻幹得很賣力。但是，我從他們的眼裡，還是能看到不同的人性……

大約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冬天，我曾經來過這裡，應邀為這裡的一批未成年人上一堂德育課。

那時候，這裡是少教管理所，現在，這裡關押的都是一些成年犯。最年長者97歲，而且是一個強姦幼女犯。據說直到現在，這個老頭身體硬朗得出奇，就在昨天，獄警們還給他買了蛋糕，為他慶生。我與獄警們開了一句玩笑：「看來你們要準備為他慶祝百歲大壽。」

那一年，一個滿臉稚氣的孩子引起我的注意。因為一次盜竊而被發現，他用一把水果刀刺向一個老人。他當時是這座少教管理所年齡最小的孩子。

後來，我接到他寫來的信，他說他聽了我的課後很感動，也為自己不理智的行為所造成的後果十分後悔。他向我表示，他很想寫作，也希望能成為像我一樣的作家，希望我能幫助他。

我立即就給他寄去一些書，有關寫作的相關材料以及方格紙和圓珠筆等，並鼓勵他說，有因必果，有願必成，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那幾年，我們不斷地通信，我很高興地看到他在少教管理所期間完成了自學中專，我也幫助他在報紙上發表了文章，完成了他想當作家的心愿。

幾年後他離開少管所時，我還是來看了他，他向我說：叔叔請放心，我記著您的話，有因必果，有願必成。最後又說了一句自我調侃的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然而今天，我卻再次來到這裡。這一次是我接到他父親的信，他父親請求我「把好事做到底」。僅僅因為幾句爭執，他在酒桌上用半截啤酒瓶子刺向對方，造成對方的三級傷殘。

我本不想來看他，但我最終還是戰勝了自己，戰勝了自己對這個年輕人的厭惡，在這個冬天，我來到這座監獄，看望一個二進宮的傢伙。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是他上次走出大牆時說過的話。我一點都不懷疑當初他說這句話時的真誠，一點都不懷疑他走出大牆，走向陽光的決心。

然而，放下屠刀，就真的能立地成佛嗎？

當年釋尊在菩提樹下夜睹明星成道，說過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呵，呵，原來一切眾生都能成佛，只是一時被煩惱障蔽了雙眼，蒙住了心性，就像天空的月亮被雲層遮蔽，一時看不到它的光明。

一切有情眾生，都有成佛的種子，都是能夠成佛，成大智慧，大覺悟之人的。哪怕是斷了慧根，做盡壞事的「一闡提人」，佛依然對他充滿了信心。

然而，並非一切種子都能開花結果，當年我的方外導師皖峰上人開示弟子們說，不管你信不信佛，但你必須相信因果，不管你信不信因果，因果都是存在的。

剛剛結束了《六祖壇經》中「行由品第一」的課程，「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這是五祖弘忍在一個深夜秘密地將禪宗衣缽傳給一個農夫時所說的話。有因一定有果，因果同時，沒有什麼前後之分，因果是不二的，是不生不滅的。

《大方廣佛華嚴經》言：「三世一切諸如來，靡不護念初發心。」想起現在很流行的一句話：「不忘初心」，這初發之心，是最彌足珍貴的，是菩提心的初現，是成佛的種子，放下屠刀的一刻，便在因地里種下了成佛的種子。然而，但凡種子，都能花開見佛嗎？

鐵門打開，遠遠地，我看到那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接待室里，看著他那張微微發福的身軀，我一時有些恍惚，那一刻，我又一次想起那一年他走出這堵高牆時說過的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我要告訴他，在紛擾變化的世界中，一個人只有一刻不忘這個初發之心，並永不改變地奉持下去，「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最終才能成佛，才能成就一個覺悟的，智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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