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賽美文‖論李煜詞情
論李煜詞情(部分)
作者:顧偉
悲歡一例付歌吟,樂既沉酣痛亦深,莫道後主風格異,真情無改是詞心。
李煜,南唐後主,字重光,號蓮花居士,世稱李後主,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天資聰慧,性好聚書,不僅精究六經,旁綜百氏,而且洞曉音律,精別雅鄭;喜浮屠,工書善畫,系一個全能藝術家。在位十五年,降宋,被封右千牛上將軍違命候,宋太宗趙光義登極改封隴西公。後因七夕在賜第作樂,太宗大怒,加之得「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等詞章,賜牽機葯死。
李煜詞屬當行本色,為歷代詞家讚賞。無論是前期男歡女愛、離情別怨的艷詞,還是後期傷感的囚徒之歌,都有相當的感染力。他一掃五代綺羅香澤之態,擺脫伶工婉轉之風,將詞從深宮庭院引向社會人生。風格清新質樸,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遠遠超出同時代作家作品。
李煜的詞篇多有遺失,現存四十餘首,而且殘缺不全,其間還恐有他人混入的。他的詞從國君到囚徒的生命史,可分為兩個階段,前期婉艷,後期凄慘。
並非每個作家都有李煜這種愁苦時能作愁苦語,富貴時作富貴語,又無一字不真,無一字不俊,為五代一大宗師。
一
南唐偏踞江東,西蜀「花間」影響雖然不甚濃厚,然馮延巳、徐鉉南唐文壇領袖人物猶未能盡祛華麗,內容不是綉幌佳人,綺絕公子,就是花中樽前,風格隱晦,題材狹隘;語言華靡,醉心於雕琢字句,講求形式美,為當時左右詞壇的風尚。這對李煜出生於胄王之家,興趣廣泛的人物不免濡染很深。然而他的性格敦實、純任性靈,對所作所為毫不隱晦,直言表露,不計毀譽,再加之白描手法,不用典、不雕琢,感人至深,創造出了與眾不同的佳作。
詞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形式,文小,質輕、境隱,是較為純粹的抒情詩,有特殊的藝術性及難以代替的韻味,似李煜這類純情之人一但進入詞苑,便盡情傾吐,毫不扭捏掩飾。
身為一國之君,生活終日悠閑清雅,那一時期的詞,以此環境中發生的事為主要創作動機來源。於是人們便可以從詞作中看到一幅幅「宮娥輕歌曼舞,新聲慢奏移纖玉」、「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等畫面,雖豪奢卻不讓人膩味,雖放縱卻不讓人感到過分。他的詞與同時代詞人概為一類,但遠比他們感染人。李詞是真情實感的「天真之詞」,而非「人工之詞」。他不但敢於將激情化為詞,也善於將激情化為詞。且分析《一斛珠》:
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挹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綉床斜憑嬌無娜,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此為李煜香艷詞中最典型的一首,詞中雖沒有高深思致可求,然純真的本質,奔放自然的筆法,俊逸神飛之致,是無可比及的。上闕中一位曉妝初過,濃麗照人的佳人向所愛的人清歌,到了下闕引出了「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這樣的詞句很具挑戰性,歷來被人斥為輕薄,其實這種表現是後主用心所在,詞純以愛情口吻彷彿是向這位麗人輕輕切語,唯恐一絲不慎則會觸傷麗人。李煜將自己的情感融注詞中,流露出無限的憐惜之情。一個自幼居住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的男子,當看到、聽到這位麗人清歌,發出「櫻桃破」的無限感嘆,這是多麼自然而生動。一首詞情若不深,即使雅正又如何能感動人呢?王國維《人間詞話》:「李重光之詞,所謂神秀既不假辭藻之美,不見著力之跡,全以自然之筆寫純真任性之情,卻又自然表現馨逸美」。
初看此詞,也未高出馮延巳《謁金門》(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許多。兩詞都是情感的流露,《謁金門》的境界要比《一斛珠》詞開闊得多,但它卻隱晦,曲多於直,沒有《一斛珠》洒脫大方。《一斛珠》詞雖還只拘泥於男歡女愛、脂粉範疇之中,筆意卻自成馨逸,所表現的赤赤裸裸的情是後主本能的流露,展示了他的精神所在。其他作品如《菩薩蠻》「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以及為小周后嘉敏而作的《喜遷鶯》「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長相思》「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等都是這種感情的自然表露,這些詞既直言說出男女歡情,又無所顧忌的將自己相思情懷全盤敘出,率真、大方。沒有《謁金門》中倚闌乾女子,手捻紅杏蕊思君而給人的一種澀晦忸怩之感。《一斛珠》詞雖不成熟,詞性卻也脫穎而出,有不為現實所拘限的純屬心靈情感的境界。
北宋對南唐虎視眈眈,宋太祖趙匡胤豪語「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欲踏平南唐而後快。無奈李煜天性懦弱,面臨強宋威逼,只求苟且偷生偏安一方,不思宏圖而委曲求全。在外,七弟從善被宋扣押為人質;在內夭子亡妻,種種不幸的打擊,使他的生活發生深刻變化。這時期詞篇中所表露的已遠非香艷體裁,多含怨氣,以「浮屠」為主,格調低沉、消積,詞篇蒙上一層淡淡凄怨色彩,且分析因思念弟弟而作詞《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若以《清平樂》與《一斛珠》比較,兩詞意境一艷一凄、境界一淺一沉、氣氛一柔一怨,但詞情卻同出一源,任縱純真,纏綿婉轉,表裡如一,聲情一致,如同寸寸芳草接天涯。
對於強宋的脅迫,李煜儘管一味遷就「尊事中原,不憚卑屈」,這只是一個政治上無能君主的消極態度,他心裡豈是如此。史書記載:「其弟從善為太祖所扣,煜悲憤作賦」:
原有翎兮相起飛,嗟嗟季兮不歸來。
這首《清平樂》所反映的正是此種心態,凄涼酸楚,讓人不堪卒讀。此詞情緒飽滿,「春半」、「落梅雪亂」、「雁來無音」等讓人觸景生情,寫出了作者的情懷撩亂,可謂景物愈突出,情緒體現的愈飽滿。結句「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用春草的隨處生長來比離恨,這種精深、形象的手法,是李煜高度藝術成就的一面,悉出於自然。《清平樂》是作者經由自己深刻體驗,把握了了情感中最本質的東西,通過藝術形象集中表現出來,增強了它動人的力量,成為他抒情小詞中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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