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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書的情誼

一本書的情誼

文 褚廣崇

有一次給學生上課,忘了是在怎樣的一個情境下,有孩子問我:「老師,獃頭獃腦,腦子不靈光怎麼說?」「哦,a bit weak in the head.」 我稍加思索,這樣作答。

這個英文表達是我從一本書上看來的,書名到現在都記得很牢:《英語成語與漢語成語》(English and Chinese Idioms,A Comparative Study)。因為經常翻讀的緣故,所以有些成語就無形中記住了。

書中在翻譯「獃頭獃腦」這個成語時,選擇的例句來自《紅樓夢》第四十八回,薛蟠外出遊歷後,寶釵疼惜香菱,把她留到自己身邊作伴。香菱跟著黛玉作詩,竟入了魔,「茶飯無心,坐卧不定」,寶釵說她:「你本來獃頭獃腦的,再添上這個,越發弄成個獃子了。」

楊憲益和夫人戴乃迭對這個句子的翻譯是:「You were already a bit weak in the head, and now this has crazed you completely.」譯文用詞平實無華,都是口語文字。

這本書不僅有英語和漢語成語的翻譯,還附帶著說明了一些成語產生的文化背景和來龍去脈,讀起來非常過癮。最重要的是,這本書對我而言,還有一段來歷,一個故事,回想起來,至今讓我留戀,讓我溫暖。

大概是我上師專二年級的時候,一個秋天的中午,不知何故,竟然有時間去哥哥所供職的中學去玩。我和哥哥在宿舍說了會話,鈴聲響了,他就拿起教本去上課了,留下我一個人,在他略顯簡陋的宿舍,閑翻書看。

哥哥的辦公桌上除了一些教參和辦公用品之外,還碼著一排書,多是中外文學名著和哲學思潮方面的前沿作品,林語堂,勞倫斯,盧梭,尼采,弗洛伊德的大名赫赫在列。 當年有多少學人,從這些開禁的書中汲取精神營養,各個氣質如蘭,別有一番風度在其中。

哥哥好讀書,也好買書。從上大學時,用來買書的錢,都從生活費中摳出來,而家庭的困頓又能給他多少生活費呢。我從高中開始,就開始閱讀他買的大部分書,有了感想,就跟他聊一陣子。哥哥是我讀書和做人的精神導師,從那時候起一直到現在。

這本《英語成語與漢語成語》就是在那排書中發現的,可能因為專業的緣故,我一把就把它抽了出來。這才發現,書的封皮撕了一道兩寸多長的口子,整個封面也有搖搖欲墜之感。

我把書托在手上,仔細端詳,如同看著一件稀世珍寶。封面印有橙白相間的豎條,在橫版排放的中英文書名處空開,正好形成一個大寫的英文字母「E」,封面設計者是張傑棟先生。

坐在辦公桌前,我一頁一頁地翻看,讀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哥哥下課回來了。我站起來,對他說:「這本書好,看其美很。」內心很是激動。

「哦,那是戴道兄的,上次他來撇這兒了。」哥哥把教本放在辦公桌上,去臉盆架那裡洗手。

「戴兄不是中文系的嗎,怎麼還買英漢成語?」我內心還在激動中,竟然問了這麼一句沒有水平的話。

哥哥聽了,回過頭來,淺然一笑:「他也是喜歡買書的人。」我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我還在為自己幼稚的問題,羞愧不已。

「這裡面還夾著一個紙條呢。」可能是為了掩飾那份羞愧,我把書里夾著的一張小紙條取出來,遞給哥哥看。哥哥擦乾了手,把毛巾平整地搭在臉盆架的橫杆上,走過來接了紙條。

紙條是戴道兄寫給哥哥的,似乎用蘸筆寫的,藍黑墨水,字體繁簡混雜,寫的很是陽剛、瀟洒,透著一股文藝氣息。內容及格式如下:

廣峰兄:

來不遇,失手打翻紅色墨水瓶。急中生智,用白粉筆吸之,以抹布展之,於水清洗之。水色紅而桌色黃矣!手巾紅而臉色綠矣!粉筆紅而窗色鮮矣!握筆心跳,吸呼急促,猶狗吠於後,狼顧於前。覓兄同飯,奈何不在,人勤事出,天意如此,情何以堪!

弟 道

於九月五日

哥哥看完,笑著說:「他前些天來找我,我不在,他就闖禍了,留下個紙條條,跑了。」我反覆讀紙條,讀一遍,笑一遍。哥哥身邊有如此文采和才情的同事、好朋友,的確讓人羨慕,且欲據為己有。

正在談笑間,門外有人喊哥哥。聲音未落,人已經跨進屋內了。來者何人?正是戴兄!

我認得戴兄,他也認得我。他和哥哥,還有屈效元兄等五六人,在母校實習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那年我還在讀高中,他們則是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各個風華正茂,風度翩翩。

戴兄高度近視,鏡片里的圓圈,像極了俄羅斯套娃,最小的那個圈的盡頭,能看到他的眼瞳。當他摘下眼鏡,用力擦拭,看人的時候,會歪著頭,眼睛眯成一條縫,臉上卻是一片陽光。

戴兄得知我對這本英漢成語愛不釋手,他不假思索,大手一揮:「送給兄弟看去!」然後,他走過來,伸手拿過這本書,翻看了幾眼,有點歉然地說:「就是書皮皮掉哈了。」

我忘了當時是否因為掠人之美,表示過推辭,這本書最後就到了我的手上。無數個夜晚,我捧讀此書,學到了很多英漢成語表達法,折服於作者陳文伯先生的博學,更感激戴兄的慷慨相贈,內心時刻充盈著人與書之間情誼的暖流。

此後,每次和哥哥見面交談,我都會問一些關於戴兄的情況。有一次哥哥說,戴兄晝夜兼程,寫了一篇小說,構思精巧,語言精妙,人物對話惟妙惟肖,內容涉及年輕男女愛情,後來不知為何就沒有了下文,再以後竟然連文章都很少寫了。

我至今也不知道戴兄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一個剛開始舞文弄墨的人,一顆即將冉冉升起的文學新星,不知道因為什麼就掐斷了文學的念想,擱下了手中那根生花的妙筆。

多少人,有學識,有才華,有情懷,有顆善良的心,卻讓世俗生活紛擾、侵蝕,很少留下文字,恬淡、穩當、平實地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默默無聞,無怨無悔。

我師專畢業,離開故鄉,在一個深夜讀罷此書,看著它的封面,想起了戴兄歉然的表情,內心不知怎麼就一酸。我想修復它。可是,它搖搖欲墜的封面,存在著,就是完整的記憶;如果經我的手,修復得犬齒交錯,面目全非,那麼,我的原本記憶多少會受到損傷。躊躇許久,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把它放在一個安靜的角落,等待下一次閱讀,等待有足夠把握的時候,再動手修復。

這一等,又是好幾年。後來我有了書房,在一次捧讀之後,下定了修補它的決心。找來白紙,小刀,漿糊,小心翼翼地在封二裱了一層白紙,像一個外科大夫一樣,細心地縫合好封面上的裂痕。又給封面做了穩定加工,最後在書上墊好了光面紙,用十幾本厚書壓實了,等待它傷口癒合,凱旋而歸的時刻。

大約一周之後,我搬開那些厚書,輕輕揭開光面紙,看到了它的真容,效果還不錯,雖然有傷口的舊痕,卻也是歲月留下的溫柔印記,盡顯著滄桑的英俊和帥氣。

前些年,趙家壁出了一本書,取名《書比人長壽》,書中記述他當文學編輯時的故人舊事。有些篇目讀來,直教人唏噓長嘆。再讀書名,的確,人生聚散無常,時過境遷,而好書卻能經年遞傳,處處倚欄,看江上千帆過盡,花開花落又一年。

戴兄所贈的這本書,會人書俱老,還是書比人長壽?我也說不好。閑卧碧山看流水也罷,明朝散發弄扁舟也罷,它都將陪在我的身邊,共度人生的時光。其中所承載的情誼,也會伴我度過餘生。

手頭的這本《英語成語與漢語成語》,編著者陳文伯先生,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一九八二年四月第一版,同年同月陝西第一次印刷,印數十二萬五千冊,定價一元五角。

對我而言,這本書印刷數量僅此一冊,定價為無價之寶。是我「獃頭獃腦」嗎?可以這麼說,我願意,且不想改變。

陳之藩在《寂寞畫廊》中說:「永遠不朽的,只有風聲,水聲與無涯的寂寞而已。」我想忝補的是:人與書,人與人之間的情誼,也會不朽。

作者簡介:褚廣崇,七十年代生人,畢業於固原師專英語系,現在北京任教。性喜讀書,愛淘書,偶有文字見於報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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