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時候

【女王按語】小時候，愛背古文，「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長大後才發現，這話邏輯有問題。一輩子在吃苦的人，絕不會說這話，主要是，苦著苦著就習慣了；成功了的人士，又大都喜歡給自己包裝一個卑微的過去。所以，盡信書不如無書。常言又道，有些話，聽聽就好，不必當真。有些舉動，比如下面的故事，自然是請勿模仿。與君共勉。

文物名稱：瑪雅血祭石灰岩浮花雕

製作時間：公元8世紀初

發現地點：墨西哥

都說高處不勝寒。說這話的，都是上流社會、達官貴人。無非是強調自己沒有白吃白拿，藉以中和勞苦大眾的憤懣之情。苦情表演不過是自己感動自己罷了，平民百姓都不傻，老爺太太們辛苦一下，就有錢有權，既然這樣，老百姓最不怕吃苦，不如咱們對調一下，可好？

有一種苦，特別難吃。傳說，菲律賓一個男子，有一天覺得天要降大任於他，於是主動體驗肉身的疼痛。他自信只要堅持不懈，總有一天可以與神仙交流。似這種苦，你若受得住，並且發誓終生以此為己任，還是有機會成為人上人的。問題是，你願意嗎？

正常人都不願受傷。自殘一族，多是精神不好。S-M口味比較重，影響不好，只能暗地裡流行。承認與否，世上真有人堅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所以，他們一廂情願地自戕。

我也算是歷盡滄桑，看淡世事，卻生生讓這重口味，震撼到天旋地轉。今天我講的故事，實在細思恐極，單是朝東西看一眼，三觀恐怕都要毀掉。

蘇茜·奧巴赫：一個女人生受的疼痛，如此驚心動魄，詭異至極。

弗吉尼亞·菲爾德：此女衣著華麗，首飾貴重，想必身份高貴。

主角兒是塊石灰岩浮花雕，小號長方咖啡桌大小，角色設定為一男一女。男的站著，手裡舉著火炬，俯視跪在地上的女人。兩人的衣裳、頭飾都極為奢華，從身份上推斷，是瑪雅國王與王后。

乍一看，畫風是無毒無害。當細看那王后，場面立馬變得血腥恐怖。看到沒，她手裡拉著根繩子，穿舌而過。繩上掛著長刺，每拉扯一下，都會產生劇烈的痛苦。這是穿舌之刑。

對我而言，這是驚悚詭異變態。對瑪雅，穿舌之刑是等同於王族統治生命線的重大事件。整場儀式中，王與後都是主角兒，按規定，國王將駕臨王后的宮殿，主導儀式。這種場合，有資格觀禮的，都是高貴的少數人。

石雕製作不久，瑪雅文明開始敗落，城市接連荒廢。16世紀，西班牙人來了，發現了，驚呆了。此後數百年，不斷有探險家涉足南墨西哥和瓜地馬拉，在隱秘的熱帶叢林中尋找失落的城市。1839年，美國探險家約翰·洛伊德·斯蒂芬，到此一游，他在日記里說：

「我看到，雄偉的建築在熱帶雨林深處，巍峨聳立，靜謐而威嚴。與一切鬼斧神工的作品截然不同，雖有象形銘文詮釋，外界對它們的用途和典故還是一無所知。我不懂，也不敢妄斷。」

幸運的是，現在我們破解了象形文字，讀懂了石刻圖文，掌握了統治者的姓名和秘聞。總之，時代的進步，把瑪雅從神話世界帶回了人間。

宏都拉斯、瓜地馬拉、貝里斯，還有南墨西哥，過去都是瑪雅。公元前500年，瑪雅已經建起了城市，環比一下，當時帕特農神廟還沒破土動工。瑪雅文明存在了一千多年，單是規模大的城市，就可以容納數萬居民，主城區建有金字塔、市政廳和皇宮。

我們講的故事，就來源於其中一座大城，亞克西芝蘭。公元600年至800年間，正值瑪雅黃金時代後期，亞克西芝蘭規模巨大，實力雄厚。它這麼有名氣，也多虧了豹王，就是石刻上那位男子、時任瑪雅國王。豹王75歲那年，決定在亞克西芝蘭大搞敕建，表彰自己長達60年的主政功績。他給王后埃祖克也修建了神廟。血祭石雕，正出自廟門的石樑。

從石刻上看，豹王和他的妻子盛裝亮相。王冠極為奢華，玉石與貝殼製成，幾根大咬鵑翎羽裝飾，幽幽閃著綠輝。王冠上鑲著乾癟下去的人頭骨；護心是太陽神的形象；鞋子是豹皮做的；護膝是一圈玉帶。王后的項鏈和手鐲，也是精美非凡。

這種模樣的石樑，神廟裡共有三塊，非常完整地詮釋了王后穿舌、流血、祭神的情景。整個過程里，痛是重點，必須產生劇烈的疼痛。痛得不夠，王后將無法進入幻境。親身體驗，是在表虔誠。只有王后身體力行，才能召喚出王國的守護神。只有眾神滿意了，才會賜福於皇帝，保佑他的統治。

女性心理學家蘇茜·奧巴赫：「如果你在肉體上折磨自己，痛，還沒死，那麼恭喜升級。從今往後，你便不再是普通人。

畫面讓我深感震驚。她的痛，我完全可以看出來。認真想一下，我們都有掩飾疼痛的體驗。很痛的時候，也會使用誇張的語言來形容。但無論怎樣表達，都只是在自說自話，外人根本看不出我們有多痛。

這一行為藝術，其實象徵了女人為處理與自我、與丈夫、與孩子的關係而苦苦掙扎，很容易與女性群體產生共鳴。與其說男人在淬鍊女人，不如說是女人在淬鍊自我。經歷了酷刑的折磨，人很容易獲得自信。相信那位王后作此犧牲，也意在於此。」

正如，第一塊石頭說了，王后生受了酷刑。

第二塊接著說，王后這麼做，有好處。她血也流了，疼也受了，得到什麼好處了呢？她實現了意識的覺醒，換句話說，她看到，盛滿她舌血的碗里，一條靈蛇的幻影升騰而起。蛇嘴大張，裡面現出個揮舞著長矛的武士，正是王朝的國父、豹王的祖先。與祖先通靈，王后功不可沒，於是她的地位也穩固了。

對瑪雅人而言，歃血是一項非常古老的傳統，在重大場合屬於標配儀式，幫助王室與神明建立聯繫。到16世紀，瑪雅文明早已消失了蹤跡，血祭儀式卻延續了下來，被西班牙人撞了個正著。其中一人就是尤卡坦首任大主教。

主教在日誌里說：

「他們從自己身上取血獻祭。方法多樣：一種方法是，將自己的肉一片片割下，這是標準做法；一種是對身體的某個器官下手，把舌頭呈對角線地穿透，傷口處貫穿稻草，受刑人會痛不欲生；還有一種，直接把多餘的器官切除，比如人耳。」

不過，由女人充當血祭儀式的受刑人，確實罕見。弗吉尼亞·菲爾德從瑪雅圖形藝術角度分析，認為：

「大英博物館收的這件，確實非同尋常。它傳達出一個信號，即，王后手握實權，有資格參加祭典。它也是獨此一份，因為在其它城市遺址，根本找不到類似的版本。

瑪雅王室女眷，都是各城的名門望族。卡巴爾王后的娘家就在亞克西芝蘭。因此，當豹王娶了她，首先意味著兩大家族的聯姻。繼而，兩大城市實現了聯盟，豹王得了強大的盟友，帝國的統治穩固了。」

豹王在位時間相當長。他們夫妻死後，不到幾十年的時間，各大城市便陷入了戰亂。所以，瑪雅文明後期，建築物多表現戰爭主題。最後一批建築，興建於公元900年左右。至此，維繫了千年的政治體系，最終分崩離析。數百萬人生活過的城市，從此廢棄。瑪雅文明隕落的真相，至今仍是未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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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遍認為，環境因素是罪魁禍首。跡象表明，瑪雅遭受過長期乾旱，按當時的人口密度折算，由乾旱導致的資源銳減幅度，足以引發災難性後果。好在瑪雅有一群忍著不死的人民，他們到處流浪，建立定居點，維繫著古老社會的傳統，直到他們遇到了西班牙征服者。

今天，瑪雅人約有600萬，他們骨子裡懷有對祖先文化深深的依戀。1994年，一支瑪雅人的隊伍，薩帕塔國民解放軍，在墨西哥發動了起義。起義隊伍高喊著「迎接瑪雅新時代」的口號，以烈火燎原之勢推倒了西班牙征服者的雕像，把它們打個粉碎。可以說，這場獨立運動對現代墨西哥的影響極為深遠。

今天的瑪雅人，善於借用祖先的聲望，意圖重整河山。他們不遺餘力地宣傳古瑪雅建築，推廣瑪雅語言，佔領文化陣地。如今，條條大路可通「失落」的城池。想當年去亞克西芝蘭，要麼坐小飛機，要麼順河道漂流數百英里，總之各種不便。自上世紀90年代起，坐船隻需1小時，真是遊客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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