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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萌制勝的《如果國寶會說話》,是怎麼拍出來的?

「這是一隻有著胖胖腿的鷹……它除了有上古的王者之氣,又同時顯示出另一種很現代的氣質,用當下的話說就是——萌萌噠……」

這不是一段惡搞視頻的旁白,而是央視紀錄片《如果國寶會說話》中的一段解說,裡面提到的那隻「肌肉萌」的鷹其實是一件老鷹造型的陶器,它來自仰韶文化時期,至今已經6000歲了,是這部紀錄片講述的100件文物中的一個。

2018年元旦,《如果國寶會說話》開播。這部紀錄片每一集用5分鐘講述一件文物,試圖用四季共計100集短視頻展現從新石器時代到宋元明清的中華歷史文明脈絡。第一季25集在視頻網站B站上播放量超過100萬,豆瓣評分從9.2一路飆升至9.4,被稱為「紀錄片里的一股清流」。

跟以往同題材大都講究磅礴氣勢的紀錄片相比,《如果國寶會說話》每集只有5分鐘,每次專註講述一件主要文物,佐以二三十件輔助文物。「5分鐘大概也就是地鐵駛過兩站,或者是泡好了一杯速食麵。不過現在又多了一個選擇——看一集《如果國寶會說話》。」分集導演寇慧文說。

除了短,這部紀錄片能夠俘獲年輕觀眾的另一特點是:萌。第一集中,由仰韶文化先民製作於6000多年前的人頭壺在鏡頭中頭微仰,嘴撅起,被觀眾做成了表情包「笑得像個6000歲的孩子」。而在官方宣傳中,製作團隊真的把文物做成表情包,三星堆青銅人像自稱「奧特曼」,太陽神鳥金箔酷似「美瞳」……總導演徐歡說,他們並非刻意賣萌,只是想「讓文物和觀眾『平等對話』」,因為,「其實古人遠比我們想像的更像我們。」

「孤獨的國寶」

2015年末接到拍攝任務的時候,徐歡導演的紀錄片《我從漢朝來》剛開播不久。在此之前,她已在紀錄片領域工作多年,長期和各種歷史文物打交道,曾監製了熱門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

這一次她接到的工作更像個「命題作文」:每集片長控制在3分鐘左右,通過國寶講述中華千年文明,紀錄片名字暫定為《國寶生輝》。短紀錄片對徐歡來說不是什麼新鮮挑戰。2012年播出的《故宮100》就出自徐歡之手,100集的片子,每集用6分鐘講述1個故宮的空間故事,帶觀眾發現100個紫禁城不為人知的角落。思考一番後,徐歡覺得3分鐘太短,她決定用5分鐘主要講述一件國寶。

如何在兩站地鐵的工夫里講清一段歷經千年的滄桑歷史?徐歡選擇了一個全新視角:「這不是一部『整理國故』的片子,而是解讀文物,它的目標是:關注人,這裡的人既是創造文物的古人,也是面向未來的我們。」隨後,紀錄片的名字也由《國寶生輝》變成了《如果國寶會說話》。

在整個拍攝過程中,最耗費時間的是選擇文物。2016年項目啟動時,正值第一次全國可移動文物普查。這場歷時5年的普查統計出全國登記在冊的可移動文物數量為1.08億件,其中珍貴文物380多萬件。

為了從百萬件珍貴文物中挑出最具有代表性的國寶,全國十幾家博物館為攝製組提供了一長串文物清單,徐歡則組建起了一個二十多人的團隊,其中包括不少考古學專家顧問,在《中國文物報》工作的王超就是其中之一。他至今清楚記得,徐歡給被拍攝文物定下最重要的標準就是:中華文明的坐標,也就是在中國歷史發展中,對文明進程具有推進或改變作用的文物,以及在中華文明形成與傳揚過程中,具有重要價值的文物。

對於選文物這件事,徐歡的團隊並不陌生。在拍攝《我從漢朝來》的時候,攝製組就進行了充分的田野調查,「幾乎走遍了所有中國漢墓,比一些專家去的地方都多」。這一次,徐歡的團隊依然聚集了一幫擅長「到處跑」的人,從2016年開始,攝製組就兵分幾路,分別前往河南、河北、山西、四川、湖北等地近百家博物館和考古研究所、50多處考古遺址進行調研,分集導演潘懿就是在踩點時發現了兩件「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國寶。

在拍攝甲骨文之前,導演組曾向古文字專家馮時請教,要從現存的154000片甲骨文中選出「最特殊的那一塊」。馮時向他們推薦了一塊「刻辭骨柶」,它不只是刻在獸骨上的甲骨文,還用綠松石鑲嵌文字,十分罕見,極為漂亮。導演潘懿在河南殷墟博物館調研時見到了這塊中國現存的唯一一件文字鑲嵌綠松石的甲骨。這片獸骨上記錄的是商王在一次田獵中捕獲一隻野牛的事,為了顯示王權,特別用綠松石鑲嵌撰寫。在加拿大也有一片同樣的嵌綠松石甲骨文,但遠不如殷墟出土的完整。

關於這片2005年剛出土的「刻辭骨柶」,考古學家至今還沒來得及寫考古報告,在網路上也幾乎找不到相關信息。在後期製作時,不少專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塊甲骨,負責撰寫文案的導演寇慧文說,「一眾青年專家都驚呆了」。

另一件冷門文物是河北博物院的錯金銀銅版兆域圖,這是世界上已知最早的建築平面設計圖。這塊兆域圖來自距今2300多年的戰國時期的中山國,圖上是按1:500的比例尺繪製的國王陵園。選擇這件文物的導演潘懿認為,這塊兆域圖讓現代人看到了古人的思維方式。在古代修建陵墓,範圍廣大,卻很少出現重疊,說明古人已經有繪製平面設計圖的意識。很長時間以來,人們都找不到這一觀點的歷史依據,這塊兆域圖就成了憑證,而它比國外最早的羅馬帝國時代地圖早了600年。

得知兆域圖被選上,河北博物院院長羅向軍頗為驚訝,因為它是一件「孤獨的國寶」。

上世紀70年代,有農民在河北三汲鄉發現規格較大的瓦,考古學家在後來的挖掘中確定這是一個戰國王陵的所在。在發掘之前,這個陵墓就遭到了多次洗劫,盜墓賊不僅偷走文物,還放火燒墓室,很多陪葬品都化作灰燼,只有一些金屬物品得以倖存,兆域圖就是其中之一。羅向軍說:「那些盜墓賊當時都沒有看上它,把它遺留了下來。後來在很多宣傳片中,大家也都選擇了顏值更高的館藏文物。而這件銅版兆域圖雖然顏值不高,內涵卻同樣豐富,是中國建築規劃界的鼻祖,是最早的有比例尺的規劃圖。」出現在紀錄片中的兆域圖經歷火燒壓砸,即便凹凸不平,但金銀鑲嵌的線條至今依然清晰規整。

潘懿說,一開始導演團隊成員挑選重要文物的標準之一是看它「有沒有出現在教科書中」,但隨著研究深入,才發現這個標準沒那麼重要。在徐歡看來,每一件文物都有著同樣重要的價值,「儘管我們會把文物分為珍貴、一級等級別,但了解過就會覺得每件文物都是重要的,能夠留存到幾千年後的都是一個時代的見證」。

新技術

紀錄片播出後,微博上發起了一個「你最想跟哪個國寶聊聊人生」的投票,截止到目前,得票最高的是一棵三星堆青銅神樹。

這棵殘高3.96米的青銅神樹是夏代晚期青銅器,有三層樹枝,每一層上又分三根旁枝,在每一個枝頭還站立一隻太陽神鳥。從1986年在三星堆遺址出土後,修復團隊花了8年時間才把它拼接完成。對於負責拍攝的導演馮雷來說,拍這棵神樹也是耗時良久的大工程。

2016年,馮雷一行去三星堆博物館拍攝,一共拍了三天,這棵「青銅神樹」就佔了整整一天,但「拍完了幾乎都沒用」。因為,近4米高的神樹被圓形玻璃罩著,無論從哪個角度拍,只要一打光就會反射,「拍回來的素材全花了,完全沒有肅穆感」。

出於保護文物的考慮,玻璃罩是肯定拆不了的,馮雷只能聯繫專門做三維掃描的團隊,掃描出了青銅神樹的3D影像。最終成片中,除了一個短短數秒的實拍鏡頭,馮雷重新製作了數字動畫來講述青銅神樹的故事。到了節目都已經確定播出時間的最後一刻,他還在修改鏡頭。

同樣運用這種三維掃描技術的還有對「何尊」的拍攝。一則5分鐘的片子,導演孫戈霆整整琢磨了1年。

這尊青銅器是周朝貴族何專門為了記載父輩們和新王周成王功績而鑄造的。導演孫戈霆第一次聽說「何尊」是在2016年3月的紀錄片樣片籌備會上。當他隔著玻璃罩親眼看到這尊3000年前的青銅酒器時,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不過是一尊文物而已」。然而,當它被「請出展櫃」,立在聚光燈下,孫戈霆感受到了3000年時光積攢下的氣場。

眼前這座「何尊」曾被賣到一個廢品收購站,1965年才由寶雞市博物館的一個幹部花30塊錢買下,但當時並沒對這件文物進行除銹處理。1975年,青銅器專家在看到「何尊」的時候感到納悶,為什麼這樣的大型器物沒有銘文?隨即,專家用手在「何尊」內部摩挲,感到底部凹凸似有文字,經過清理,人們在何尊底部發現了122字的銘文,其中有四個字「宅茲中國」,這也是「中國」一詞最早的文字記載。

為了讓觀眾看到何尊的內部影像,孫戈霆把小鏡頭伸入何尊內部,用最新的存拓技術將銘文清晰呈現。在這之前,觀眾只能看到紙質列印出的銘文,有一些筆畫無法採集完整,但這一次,不僅可以清楚閱讀銘文,孫戈霆還還原了青銅最初金燦燦的本色。他說:「觀眾在博物館裡看文物,基本上都是平視視角,或者是隔著玻璃罩往裡看。但在紀錄片里,由於使用了新技術,觀眾可以360度無死角地看到文物的每一個細節,也能更好地洞察這些細節背後隱藏的信息。」

新技術不僅能儘可能呈現文物全貌,還讓歷史變得通俗易懂。

在紀錄片中,導演大量運用動畫來詮釋文物的歷史背景。在「刻辭骨柶」那一集,寇慧文就用一段畫風可愛的甲骨文動畫片還原了商代男子的一天。「人」插上發簪就成了「夫」,這是他可以擔起家庭的證明;出門打獵時,「夫」雙手擺動又形成了一個「走」……寇慧文很早之前就看過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做的甲骨文動畫《三十六個字》,在之後的素材搜集中,她發現但凡講到甲骨文造字法,基本上都是用動畫來演示,這不僅讓歷史變得生動,還非常符合甲骨文的象形魅力。她曾在一片甲骨文中讀到有關王出車禍的記載,為了配合現實情況,「車」字和一般的甲骨文「車」看起來不太一樣,「彷彿那輛『車』的車轅斷掉了」。

新技術的運用、視覺化的呈現——這些在徐歡看來,都是現代人通往一件件國寶的路徑,「讓現代人跟古人溝通,而不是跟冷冰冰的物」。

「大炮打蚊子

在《如果國寶會說話》第一季播出後,導演團隊現在正忙著製作以秦漢到三國兩晉南北朝為主的第二季,預計四月中下旬播出,整個四季會在今年播完。100集紀錄片現在已經拍攝了70多集,最讓人頭疼的就是文案。

但這部紀錄片最受好評的——也是文案。從開播以來,這部紀錄片對國寶進行的擬人化解讀就成了最大熱點,網路彈幕中有超過90%都是為文案叫好。

在已經播出的25集短片中,有的用詩意的方式詮釋,比如在第一集人頭壺的結尾,旁白念了一段詩:「六千年,彷彿剎那間,村落成了國,符號成了詩,呼喚成了歌。」有的則用輕鬆跳脫的風格演繹,第十二集介紹一個貓頭鷹形狀的鴞尊時,旁白把它稱為「憤怒的小鳥」,為了配合鴞尊呆萌的風格,旁白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倍,被網友戲稱為「最放飛自我的一集」。「這次跨越的年代太長了,每一件文物都是坐標式的,每一件文物也都有自己的屬性,不能用一個腔調來講。」徐歡說。

圖片來自網路

拍「何尊」不容易,解讀「何尊」同樣也是難題。孫戈霆最初無法從海量信息中摘選出5分鐘能夠傳達的信息。一個多月的時間,文案改了十幾遍,依然「中規中矩,不溫不火」,他就此擱置。2017年,他又開始第二輪修改,很彆扭地調整了一周後,他決定推翻重寫。最初對周朝了解只停留在《封神榜》的他了解了周成王的爺爺周文王和父親周武王。他設想假如自己是周成王,一定會替功勛卓著的父輩們感到驕傲,於是根據歷史資料推算出了一對感懷先輩、展望未來的青年。事實證明,這對周成王和貴族何組成的CP得到了網友的認可。

讓國寶們如此輕鬆地賣萌,這顯然很對當下年輕人的胃口,即便有人不買賬,原因也只是「腦洞太大」。但對徐歡而言,這種輕鬆的背後卻一點也不輕鬆。

她形容每一篇文案都是「用大炮打蚊子」,看來輕巧,實則字字推敲。5分鐘視頻,最短的文案600字左右,最長的不過1300多字,但絕大部分都起碼修改了20遍,有時甚至需要好幾個人合寫,完成的文稿還要請專家審核修改。

最令徐歡擔心的是,「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表面,很少有人因此去溯源我們的歷史」——有著「狐狸臉」的鑲嵌綠松石銅牌飾代表著出現了「最早中國時代」的二里頭遺址。如今河南二里頭的莊稼地下還埋藏著一座城,它被認為是夏王朝的都城,這是中國史書中記載的第一個世襲制朝代。而在距今五千年左右的良渚遺址出土的玉琮王則代表了太湖流域高度發達的古代文明,出產古樸玉龍的紅山文化則代表了遼河流域發展出的古代文明。

有時,在講述一件文物時,還會出現同時代或同類型的「一窩兒文物」。例如,在講述紅山玉龍時,導演組一口氣拍了二三十件不同時代的龍形玉器,以此解釋玉龍形象的演變和歷代審美的變化。這其中藏著徐歡拍攝這部紀錄片的初衷與願望,「我希望能夠讓觀眾意識到文明的體系和脈絡,中華文明是多元、多區域的。」

《我在故宮修文物》的導演葉君也參與拍攝了這部紀錄片。有一次,他跟徐歡說,「大家看起來在拍歷史,其實是在做人類科幻史。」徐歡認同這個說法,「給節目起名為《如果國寶會說話》,就等於國寶不會說話,文物只能被解讀,而解讀歷史正是為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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