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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者無敵」是否意味著弱者必須死

原標題:「強者無敵」是否意味著弱者必須死



春節期間上映的《紅海行動》是一部精心改良版的《戰狼》,它把國家大義放到了敘事的後備層面,展現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幅「不得不這樣做」的較富人性和邏輯的圖景。當影片所提出的「強者無敵」口號有了更多面的人物和更激蕩的故事之支撐,便更容易讓人接受了。


然而,若強者無敵,弱者又身在何處?影片中的「弱者」是虛構出的伊維亞共和國,它常年動亂,恰逢軍事政變,國內幾股政治和宗教勢力蠢蠢欲動,人命如草芥,儼然一副「失敗國家」的模樣。影片特彆強調了一個場景:反動派以小孩性命作要挾,逼迫平民充當人體炸彈。人性的丟失至此,可以說是為影片強調的「國家不能『亂』和『弱』」觀念添了一個足夠充分的註腳。


《紅海行動》劇照


但影片歸影片,現實歸現實。所謂的「弱者」,他們所面臨的困境不可能只用「弱國弱民」的道理來說明白。這不是解釋,很可能只是遮蓋。


葉禮庭在《血緣與歸屬》中記錄了波黑戰爭中的克羅埃西亞,一場種族問題導致的聯邦內戰卻在這個國家顯露出各種各樣的表徵,人們以不同的方式失去家園,又被貼上不同的標籤被迫站隊,有人失落於現狀,有人卻對未來持抱希望……我們不會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社會達爾文主義式的世界,一定要用弱肉強食來斷定生死;我們需要直面的,是具體的問題、具體的情境,畢竟一個個「個體」的存續才構成了一個「民族」的存續。



哭吧,女孩,哭吧


文/葉禮庭


譯/成起宏


節選自《血緣與歸屬:探尋新民族主義之旅


我現在在克羅埃西亞中部,從前歐洲最複雜的多種族聚居區之一的核心,克羅埃西亞人為多數民族,塞爾維亞人為少數民族,此外還有幾個其他群體:德意志人、義大利人和匈牙利人。1991年的戰爭將這些村莊撕裂,現在它們被區分成克族區和塞族區,中間是聯合國的檢查站


從「兄弟友誼和團結公路」通向北部的所有道路上,不管在哪兒,你看到的是連綿不斷的毀滅地帶。被削去屋頂的房子,小瀑布般傾瀉下來的屋瓦和房梁散落在荒蕪的、長滿雜草的房間里;火燒過的窗戶和門框,輪胎大小的彈坑穿透了磚牆。有些房子被那麼多的自動武器火力洗劫過,以致灰泥完全脫落了,只剩下布滿彈痕的磚,房子外面的樹榦彷彿穿著閃閃發亮的金屬彈頭的夾克。壕溝里躺著南斯拉夫的紅旗牌小型轎車,上面布滿了彈痕,或是被坦克壓得彎曲成了生鏽的雕塑。

一開始,破壞似乎毫無章法和原因。在一些村莊,剩下的牆壁沒有一座不是布滿了彈痕,而在其他一些村子裡,幾乎沒有房子被動過。不一會兒,你開始像建築學家一樣工作,細細研究各種痕迹,辨識所發生的事情的模式。看上去有三種典型的破壞模式。最像外科手術式的是炸毀:房子被整齊地摧毀成堆,對於相鄰的房子損害最小。家庭成員被他們的鄰居或者武裝民兵驅趕出來,然後炸掉他們的房子。這些被炸毀的殘堆有許多似乎曾是大型的、最近修建的房子;它會讓你驚奇男人或女人的生命能有多少年,就像一個德國汽車廠的外籍工人來到這房子,只看到它像一副紙牌一樣倒下來。


破壞的第二種模式看上去是由炮兵火力完成的,南斯拉夫國防軍的大炮在克羅埃西亞的村莊牆壁上轟出了圓形的、輪胎大小的洞。第三種模式的破壞是燃燒彈,所有的窗戶都留下了燃燒的痕迹,這必定是雙方大肆掠奪的民兵的傑作。



一幢在波黑戰爭中被摧毀的建築廢墟,外牆上用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寫道:「讓我們保衛兄弟友誼與團結就像保護我們眼中的孩童一樣。」


有一些房子被塞族畫上了代表烏斯塔沙的「U」字標語,這是把它們作為種族清洗的標誌。其他房子標有曾住在裡面的人的名字,是潦草地急急忙忙噴塗上去的,彷彿這些房子被拋棄了,它們的居民希望提醒守衛者,他們屬於同一陣營。喉嚨里滿是塵土,腳下有玻璃破碎的聲音,我在這些廢墟上逗留了幾個小時,破解災難情形的各種線索。


不要認為種族清洗只是失去了控制的種族仇恨,只是巴爾幹的瘋狂。它有其深層邏輯。在1990年,南斯拉夫的這一部分是一個霍布斯式的世界。這些村子裡沒有人能夠確定誰會保護他們。如果他們是塞族,有人襲擊他們,他們去找克羅埃西亞警察,克族人會保護他們嗎?如果他們是克族,生活在塞族的村子裡,他們會得到保護、避免遭受塞爾維亞民兵小組(常常由以前的警察帶領)的夜間襲擊嗎?這是種族清洗能產生其邏輯之所在。如果你不能信任自己的鄰居,將他們趕走;如果在他們中間你無法居住,就住到自己人那裡去。僅此似乎就可以給人們提供安全,僅此就可以緩解像野火一樣蔓延到一座座房子的恐懼。


對於取代南斯拉夫的小型國家正在出現的種族清洗趨勢,西方必須下定決心。西方沒有人想要寬恕種族清洗,但每一天、每個小時,平民們在逃離交戰區,或者是被人用槍驅趕進入相對安全的他們自己種族的聚居區。種族隔離可能令人厭惡,但對於兩百多萬逃離或者被驅趕出自己家園的難民而言,隔離是他們唯一可以信任的安全保障。我們對種族營地的顧慮和苛責,這個地區的平民受害者恰恰並不關心。因為西方未能拯救薩拉熱窩,穆斯林、克羅埃西亞人、塞爾維亞人在這裡和平共處了許多世紀。相信普通的人們會逐漸回到他們拋於身後的多種族村子,是在要求不可能之事,僅僅是為了證明我們的自由主義原則。


當你穿行在克羅埃西亞中部被破壞的地區,還會有某種墜入時間之洞的感覺,向後旋轉回到過去。你不是在1993年,而是在1943年。在塞族村子裡,老婦人們戴著黑色的圍巾,穿著黑色的羊毛裙,警惕地注視你經過;老頭子們戴著「二戰」時期的軍便帽,趕著瘦弱的乾草車經過。在他們的後花園裡,女人們彎腰揮動鋤頭。在路上,身著塞爾維亞克拉伊納(Krajina)紅、白、藍肩章的民兵從路邊的防空壕中出來,讓車子停下,搜查你。每個人都很警覺。幾乎沒有人說話。



一個小鎮在塞族人和穆斯林之間發生交火後被焚燒

在一個被毀壞的、之前克羅埃西亞人居住的農場,我遇到一對塞族老夫婦,住在農場附屬建築物的廢墟里。他們80多歲,家住在40公里以北的達魯瓦爾(Daruvar),克羅埃西亞人將他們趕了出來。老先生正在鋸一截被燒焦的木頭,用來燒爐子。老太太正在整理他們小小的房間,裡面有床、被破壞的窗戶、桌子、兩個杯子、兩張椅子和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地板。他們自己修復了屋頂,靠從鄰居和紅十字會那裡得到的東西維持生計。我們坐在廢墟中間的樹樁上,玻璃、磚塊、燒過的房梁雜亂不堪。我問他們這次戰爭是否比上次更糟糕,老太太帶著辛酸輕蔑地回答,這次比上次糟糕多了。「上一次戰爭中,我們一起跟德國人打仗。這一次,只有背叛。」鄰居反對鄰居,朋友反對朋友。你們還會再住在一起嗎?他們都搖了搖頭,轉眼看向遠方。


我問他們是如何成功生存下來的,他們突然恢復了精神。「上帝會安排一切。」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快樂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那一瞥一定穿透了50年的婚姻。當我起身離開,老先生抓住我的手,長時間緊緊地握著。他明亮的藍色眼睛深深地凝視著我的眼睛。「真相和民族權利。那是我們想要的一切。真相和民族權利。」


一英里以外,穿過另一個檢查站,這次是在里皮克的一個克羅埃西亞人村莊,我遇到一個男人正在幫助一個工作小組,小組有六個都穿著藍色衣服的女人,她們從一座被夷平的房子的亂石堆中找到有用的磚,把它們堆起來。原來他是這個房子的主人,女人們是一個市政部門派過來修理被毀壞的房子的。


男人的名字叫托米斯雷夫馬勒科維奇(Tomislav Marekovic),朋友們叫他雅普(Yup)。雅普是當地醫院的管理人,業餘時間在當地的足球隊做助理教練。我猜想(但不是很肯定),他也是克羅埃西亞當政的民主聯盟黨(HDZ)在當地的一位重要支持者。要不然,為什麼他的房子是我在里皮克發現的唯一一棟由市政工作人員來清理的房子?


他帶我看他的廚房原來是怎樣的,電視機原來在哪兒,他的沙發放在哪兒。現在什麼都沒留下,只剩下地基和一大堆磚塊,女人們把磚塊上的灰泥削掉,然後堆疊起來。隔壁的房子毫髮無損。為什麼?我問道。他說,是塞族,我們一直來往的。他說現在他們在西德。那麼再隔壁的房子呢?我父母的,他簡潔地說。他突然指著大街上說道:「他們就把我父親扔在那裡,大街上,扔在那裡三個星期,才有人把他埋了。而我母親,他們把她帶到一個穀倉里,扔到火海里。



逃難中的塞族婦女與兒童


南斯拉夫軍隊的坦克曾進駐里皮克高處的山上,在當地塞族民兵的指示下炮轟小鎮,目標對準克族的房子。當雅普的房子被炮轟的時候,他和妻子跳上汽車,逃往薩格勒布,但他的父母拒絕走,認為他們是安全的。幾天以後,他們被塞族民兵也許來自同一個村子從房子里拖了出來。他們被射殺,屍體被焚燒。雅普告訴我這一切,微微地嘆息,停頓了一會兒,點燃一根香煙,憂鬱地凝視著遠方。女人們一直默默地在我們周圍工作著,堆著磚。


雅普叫她們休息,在他小小的後花園裡,我和女人們坐在一張擱板桌邊。我想知道為什麼工作人員是清一色的女性,她們都大笑起來,眨著眼回答:「因為女人是最棒的。」閉口不談的事實是,那麼多的克羅埃西亞男人都去軍隊服役了。我告訴她們,我注意到在塞族那一邊沒有進行重建,他們只是住在廢墟上,槍炮對準克羅埃西亞人,等待著。一個女人淡淡地說:「他們沒有重建,是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完蛋了。」有幾個女人點頭,其他人則沉默地低頭對著桌子。


雅普說:「你們中有三人是塞族人,對不對?」我旁邊的三個女人點頭,又轉回去看著桌子。在這沉默當中,他們讓我去猜想,為什麼三個塞族女人會幫助重建一個克族人的房子。只能是因為她們嫁給了克族人,一生都居住在這裡,現在發現她們自己被撕裂成兩半,就像她們的村子一樣。然後,我旁邊的一個塞族女人緩緩地開始哭泣,沉寂籠罩了每一個人。桌子對面的克族女人平靜地看著她,她將自己縮成一團。「哭吧,女孩,哭吧。」有人說,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



《血緣與歸屬


三輝書系·葉禮庭作品


副標題:探尋新民族主義之旅


ISBN : 978-7-5117-3329-0



實地走訪全球六個國家和地區


勾勒「後冷戰」時代的民族主義地圖


當庫爾德工人黨的游擊隊女戰士瞄準敵人,魁北克的民眾正舉行另一次獨立遊行;當波黑婦女在戰爭死難者墳場哀悼親人,北愛爾蘭忠誠派正用鮮血寫下「絕不投降」;當統一後的德國經歷「兄弟複合」的陣痛期,韃靼人正試圖重新在故鄉克里米亞站穩腳跟。在全球化趨勢看似勢不可擋的今天,民族主義是否真的已無容身之所?

20世紀90年代初,為了理解當時全世界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葉禮庭考察了南斯拉夫、庫爾德斯坦、北愛爾蘭、烏克蘭、魁北克、重新統一的德國六個國家和地區。他深入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游擊隊內部,他與德國萊比錫的新納粹組織頭目見面,他還採訪了南斯拉夫國民議會議長、副總統米洛凡·吉拉斯……在戰爭、分裂、遊行和恐怖襲擊的背後,葉禮庭看到一波洶湧的種族民族主義浪潮席捲了世界舞台,血緣成為今天國際關係中的關鍵要素,而更符合社會現實的公民民族主義正遭受嚴峻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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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弓背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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