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四位大詩人關於大明宮的賽詩會
唐代四位大詩人關於大明宮的賽詩會
丁啟陣
大明宮含元殿建築結構模型
參加「我在西安過大年」活動，遊覽大明宮遺址時，想起唐朝四位大詩人的一次「賽詩會」。
事情是這樣的：唐肅宗乾元元年（758），時任中書舍人賈至寫了一首題為《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的七律詩，王維、杜甫、岑參三位著名詩人各作一首唱和詩。
有專家煞有介事地分析為什麼賈至寫了一首詩，王維、杜甫、岑參三位詩人都來唱和，認為跟賈至出身（父親也是朝廷官員）、職位（中書舍人）、人緣等有關係。這是把事情複雜化了。其實原因很簡單：賈至寫了一首詩，分別抄送王維、杜甫、岑參等人，王維、杜甫、岑參於是唱和回應。當時這幾人正好同在「兩省」（門下省、中書省）任職，是僚友。王維跟賈至一樣，時任中書舍人，均屬中書省；杜甫時任左拾遺，屬門下省；岑參時任右補缺，跟杜甫一樣，也屬門下省。
賈至之所以首唱《早朝大明宮》一詩，有個歷史背景：安史亂軍盤踞長安多年，直到至德二年（757）九月，李唐王朝的軍隊才收復長安。也就是說，前一年的年底，唐肅宗才率領文武官員從流亡之地回到長安，重新在三大宮城之一的大明宮（另兩處是太極宮、興慶宮）處理朝政。賈至等人以「早朝」為題唱和，應該是由於當時肅宗剛剛恢復在大明宮的早朝，這是當時朝廷的一件大事。動亂初平，不難想像，作為朝臣，賈至、王維、杜甫、岑參等人當時的心情也是相當激動的，因此詩興大發。
四位著名詩人同題作詩，難免被後人視為難得的「賽詩會」，議論紛紛，毛遂自薦充當評委，給四首詩定優劣，排名次。例如：
宋人楊萬里肯定四人詩歌在歌功頌德上均「典雅重大」的同時，認為岑參的「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是最佳詩句。（《誠齋詩話》）
宋人胡仔認為「四詩皆絕佳」，未作優劣排名。（《苕溪漁隱叢話·前集》）
明郝敬認為王維之作「較勝諸作」。（《批選唐詩》）
明人顧璘認為岑參的和作「頡頏王、杜，千古膾炙」，即三人不分高下。（《批點唐音》）
明人李日華在肯定四首詩「俱稱典麗」的同時，指出賈至、王維、岑參都「落境語」了，因此都不如杜甫的。（《恬志堂詩話》）
明胡應麟肯定四首詩「絕妙千古」，但是極力推崇王維、岑參二位，認為二詩「力量相等」，言外之意，賈至、杜甫二詩稍遜。（《詩藪·內編》）
明邢昉認為岑參詩第一，王維詩第二，杜甫是不足以並駕齊驅。（《唐風定》）
清毛先舒認為賈至詩「沉婉穠麗，氣象沖逸」，推為首位；其餘三人排名，依次為王維、岑參、杜甫。（《詩辯坻》）
清黃生認為賈至、王維、杜甫各有缺點，推岑參詩為第一。（《唐詩摘鈔》）
清屈復稱讚岑參詩「分合照應，花團錦簇，天衣無縫」，推為第一。（《唐詩成法》）
清趙殿成在肯定四首「皆律詩之佳者」後，排出岑、王、杜、賈的名次。（《王右丞集箋注》）
清施補華稱讚岑參「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兩句「華貴自然」，推為第一。（《峴佣說詩》）
…………
當然，也有人並不贊成在四首詩之間分出高下優劣的做法。例如，紀昀認為「……後人拈為公案，評議紛紛，似可不必」（《瀛奎律髓匯評》）。
我的意見是，評論者根據各自的審美標準、文學主張，議論四首詩的優劣，甚至排出名次，見仁見智，見情見性，都是有意義的事情。排名上，我贊同明人李日華的觀點，杜甫第一。李日華批評其他三位「落語境」，大概是說他們的作品均失之拘泥。這一點，如果結合紀昀的意見，更加有說服力：「…此種題目，無性情風旨之可言，仍是初唐應制之體。」也就是說，這四首詩歌其實都不應該作過高的評價。相比之下，杜甫的詩，前四句表現早朝情形，後四句讚揚賈至才華，包含友情，貼近生活；描寫宮裡景緻，不以典雅富麗莊重為能事，「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比較輕鬆俏皮，顯出詩人應對重大題材時舉重若輕、遊刃有餘的藝術功力。
大明宮遺址
有機會遊覽大明宮的讀者朋友，在這處比北京故宮還要大四倍的唐代宮苑遺址上徜徉時，吟哦唐代四位詩人的這四首詩歌，遙想當年宮闕建築之宏麗、四位詩人唱和之興緻盎然，一定會給遊覽增添不少情趣！
四首詩附錄如下：
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
賈至
銀燭熏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
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
王維
絳幘雞人報曉籌，上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
杜甫
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
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
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於今有鳳毛。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
岑參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2018-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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