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受傷·男孩也受傷
「重男輕女」的文化一直都在那裡，不止是在中國和印度，在全世界都是，雖然表現形式不同，帶來的社會問題非常多樣化，具體到每個個體的經歷、體會和感受也千差萬別。無論如何，男孩女孩，男人女人都脫不開這個文化的影響和傷害。「重男輕女」的實質是：男性負責「光宗耀祖和傳遞香火」；女性起輔助作用「相夫教子」。
重男輕女
男孩真的很重要嗎？
女孩受傷，男孩也受傷。
親情受損、人性泯滅。
現在隨著科技和經濟的快速發展，以及各種價值觀的衝撞，表面上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來的穩固的核心的價值觀。但是，在每個人實際的生活中，「重男輕女」的文化影響是一個隱形的背景，影響著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春節我跟老公一起，帶著三個女兒回家鄉過年，非常多的舊日情緒、情感被勾起、喚醒，它們一直在那裡，終於爆發，由此我寫了小板凳兒 · 小椅子 · 大椅子。 哥哥看了我的文章非常非常生氣，並通過微信發信息質問我。在此之前，我和哥哥從未正面談論過這個話題，這是第一次。我們進一步地溝通和澄清，消除了很多誤會，我感覺從未有過的釋然和親近。因為女孩這個性別，我童年經歷過很多感情上的傷害，但從未跟家人談起過。他的話讓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去體會和思考作為男孩的不易，「男孩真的很重要嗎？」
看到「重男輕女」四個字，我們的第一反應很可能是「男孩很重要」、「男孩享有很多特權」、「男孩比女孩重要」、「男孩比女孩優等」等等。
圖：葛逸霖 7歲
然而，男孩真的比女孩更重要嗎？
從表面上看來，男孩很重要，比女孩重要。男孩在胚胎都還沒有產生以前，在幾千年前就已經被期待，從這個角度看，男孩很重要。等到男孩誕生，父母、祖父母所給予的歡迎、特殊的關注、物質上的給予以及一些特權，表面看上去男孩很重要。然而，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更沒有免費的「小椅子」和「蓋房子娶媳婦」，那絕不是來自父母的無條件的愛。那既是作為男孩的特權，附帶捆綁的更是光宗耀祖、傳宗接代和給父母養老的責任和義務。城市裡，尤其是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很多人連自己的左鄰右舍都不認識。可是在我長大的村莊，人們世世代代居住在那裡，祖宗八輩兒的事兒大家都能說出一些。家裡是否有兒子、兒子是否有出息和晚輩是否孝順老人是幾個獲得尊重和認可的最基本的評價條件。我離開家鄉幾十年了，偶爾回家看看，也並不了解那裡發生了多少變化。
至於男孩作為獨立的個體，個人性格特點、個人喜好、個人感受和夢想、追求等等，沒有人在乎。從這個角度來看，男孩似乎承擔得比女孩多得多，是從另外一種形式的剝奪。就像哥哥的小椅子和大房子，那些是身為男孩的特權，他的人生也就被那樣的設定了，這是很多男孩被賦予的價值所在：光宗耀祖和傳宗接代（女性的責任是相夫教子，輔助男性完成這個使命）。
當哥哥對我說：「我能力不行沒能光宗耀祖，也沒能給你娘家養個兒子，是我的錯，也是我心裡一生的痛，有愧於祖宗。」我非常震驚！我從未因為他沒有生兒子和光宗耀祖而對他有一絲一毫的不滿，作為兄妹，我最在意的是哥哥生活的健康、平安、快樂與幸福，這是實實在在的。我甚至偷偷覺得「光宗耀祖與傳宗接代」是對人性的扭曲。
在我小的時候，沒有男孩的家庭在村裡抬不起頭，非常羞恥，受人欺負。隔壁鄰居奶奶生了一個女兒，五個兒子。她聲若洪鐘，腰桿比尺子都直，走起路來大搖大擺，不亞於皇帝視察的風範。為啥，有五個兒子，在那個以耕種為主的年代，這都是壯勞力，而且沒有人敢惹。另外一個鄰居，三個女兒，那家的爸爸比我爸爸年長几歲，常年唉聲嘆氣，他老婆自殺過好幾次，據說是婆婆總是咒罵她是只不生蛋的雞，我親眼見她家人背著喝了農藥神志不清的她送往醫院急救，鄰居都在圍觀。多年後，我還是從爸爸口中得知，她最終莫名地死在野外，等到被發現時，屍體早已腐爛。我爸爸偶爾會在我面前表達對這個鄰居的同情，沒有兒子的人被稱為「孤老杆子」。我哥哥的羞恥感和負疚感並非沒有源頭。
去年，我身邊的一個媽媽跟我請教，她有一個女兒了，對於是否生二寶感覺非常矛盾。很想再生一個，這樣女兒會有個伴兒，不會孤單。但是，她又非常擔心再生個女兒，儘管她老公明確表示無論二寶是男孩還是女孩，他都不介意。然而，她就是無法相信老公的話，總覺得老公肯定想要個兒子，如果生個女兒，他會很不高興，而這會影響夫妻關係。因為我有三個女兒，而且夫妻關係很好。所以，她想聽聽我的想法。很快，這個媽媽告訴我她自己是姐妹倆，她小的時候媽媽常跟她說：「爸爸聽說你是個女兒，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沒有進醫院，他哭訴自己怎麼這麼命苦，愧對列祖列宗，這輩子都無法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了……」
懷二寶大概四個月左右的時候，我告訴婆婆（老公的媽）我懷孕了。婆婆激動地說「你聽我說，我們這裡有個偏方兒……吃了之後，可以生男孩兒。人家說很管用，***那個時候……」有建議、有具體藥方，有多個詳細事例證明偏方有效。每個孕媽媽聽到這番話，很可能會有不同的反應，我當時的感受，就像一顆點燃了導火索的炸彈，當然，在爆炸之前，我扔下一句「不用了！」便掛斷電話。婆婆是無辜的，我若爆炸，她並不能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怎麼會把我給惹毛了。
沒有生育能力的怎麼辦？有的是離婚再娶、或者是跟其他女性發生關係以求生子、還聽說過「借種」，就是家人慫恿甚至安排有生育能力的男性跟自家兒媳發生性關係。這在那個年代的農村並不罕見，也是大家默許的事情。
總之，生個男孩很重要，不生男孩不罷休，可以不擇手段。獨生子女政策實施後，為了生育男孩，更是上演了不少人為慘劇。
上個世紀大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樣子，城市實行獨生子女政策，而農村實行的是：如果第一胎是女孩，那麼這個家庭有權利再生一個。有多少女孩在出生前被人工流產掉、在出生後被殺掉、被以各種方式遺棄，如送人、賣掉或者是隨便丟在哪裡，男孩被偷盜以及販賣等。雖然醫院B超室的牆上貼著：以非醫學目的鑒別胎兒性別是違法行為，明令禁止。
也許你聽說過類似這樣的故事：懷孕時做胎兒性別鑒定，發現是女孩，人流後發現是個男孩，這個家庭如何為失去這個男孩惋惜。但是，又有幾個人是從這個鮮活的生命被扼殺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呢？我懷著三寶時，一個鄰居奶奶（知道我有兩個女兒了）跟我攀談，「好心」地告訴我菜場附近有私自鑒別胎兒性別的B超服務，連價格都告訴我了，三百。我沒有將話題繼續下去，迅速逃離。「好心」的奶奶實在太多了。很多人如果目睹小狗寶寶被殺死，可能會非常憤恨，覺得這種做法非常殘忍。但是，很可能同一個人，他不會對流產掉一個女胎兒有任何感受，因為，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若有感受，可能會無法承受這種痛和殘忍，麻木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
父母和祖父母對女孩的歧視和傷害，兄弟姐妹之間因為性別不同所引發的惡意競爭，導致親情受傷。重男輕女的文化不僅嚴重地傷害了親情，甚至是讓人性泯滅。重中之重是「光宗耀祖和傳宗接代」，說到底，基本上一切都服務於此。作為祖父母想方設法要有個孫子，傳遞香火；作父母的想方設法地要生個男孩，不要讓祖父母失望；作為男孩女孩，浸潤在這種文化中接受熏陶，直接和間接地被灌輸這種觀念。當然，認同這種文化的人很多，不認同這種文化的人也有很多。無論認同與否，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我以前只是從自己作為女孩的角度來看和體會這種文化對女孩的傷害，卻從未認真地考慮過這對男孩來說意味著什麼。跟哥哥的對話讓我知道了受傷的不止是女孩，男孩又何嘗不是。對於這種文化的憤恨，讓我看不到哥嫂對我和老公及女兒們的盛情款待。更不知道哥哥所在經歷的愧疚和失敗感。我對於這個「重男輕女」文化的憤恨和無力感是沒有出口的，只是遷怒於哥哥。
我相信你或多或少地受過傷害或者是正在受到傷害，無論你是男孩還是女孩，男人還是女人。每個人也以各自的方式順從著或是抗爭著。關於很多在外打工不願意回家過年的年輕人的段子很多，最怕兩件事兒：親戚朋友問你做什麼工作/工資多少；怎麼還沒有男朋友/女朋友，還沒有結婚。迫於父母、親戚壓力租個車租個男朋友/女朋友回家過年的是真事兒。乾脆不回去，背負「白眼狼」不孝惡名的也不在少數。
近幾年我才意識到，當年如果我跟爸爸說「我也要一把小椅子。」我相信爸爸一定會給我做，他一直對我非常耐心與寵愛，孩童時，他所給予我的支持與厚愛勝過任何人。而一把小小的椅子讓我耿耿於懷幾十年，其實，這把小椅子對於我來說，代表了太多的含義。
最讓我悲傷的是：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我可以告訴爸爸「我也想要一把小椅子」，這個念頭甚至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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