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琪琪：瑞典——古老而自由的北方之國

最新 03-02

春節假期還令人意猶未盡，新的學期已經迫不及待地到來，伴隨著上課鈴聲重新響起，同學們紛紛從充實的假期當中回歸校園生活，【遐邇行思】欄目也又一次和大家見面啦;) 與以往一樣，我們同大家分享北大學子在國外學習、生活、遊歷的點滴感悟。新學期的第一期欄目，我們邀請到的是張琪琪同學，琪琪是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2015級本科生，於2017年8月到2018年1月在瑞典烏普薩拉大學交換學習。

文張琪琪

如果你問我，最喜歡哪裡，我可能還是會答，瑞典。對於這個在普遍印象里比較無趣的國家，我卻有種特別的喜愛。不僅僅是由於這是我幾個月交換生活的居住之地，更是因為它給我帶來的安心舒適的感覺。

當我拿著蓋了入境章的護照忐忑地行走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一眼望到航站樓出口處的學校接機區，心情頓時安定了大半。人性化成為了這個國家帶給我的最初印象。而這種貫穿於方方面面的友好與人性化，至今也仍是我對於這個國家好感度的最重要來源之一。

這個國家給我留下的美好的感受太多又太零散。從每一個微笑著的路人，隨性的公交車司機，到噴涌著藝術感的地鐵站、距離行人很遠就開始減速讓行的汽車；從來不用擔心不會說瑞典語帶來的語言障礙，英語就像是瑞典人的「第二母語」。

斯德哥爾摩某地鐵站彩繪

我所前往的烏普薩拉市是瑞典第四大城市，機場就在這個城市與首都斯德哥爾摩之間。我們把這座小城稱為「烏村」。這種「親切」的稱呼透露出關於這個城市與這個國家的另一番信息：這是個人口僅1000萬上下的國度，除了在首都見到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與穿行不息的汽車之外，我在這裡所見的其他地方都是人煙稀少。

小城少人的好處是，人們相互之間的聯繫更加緊密。布斯在《北歐，冰與火之地的尋真之旅》中說，這種環境促成了整個社會高度的社群化和信任度，也使得整個社會更容易秩序井然。畢竟在這樣的環境下，做了壞事被認識的人抓個正著的可能性太大了。

所以面對著垃圾房裡被分成了近10類的垃圾箱，瑞典人不會如我們這些偷懶的外來者那般，趁人不注意就將所有垃圾一股腦塞進隨意一個桶中，他們習慣了，也能輕車熟路地將每一件垃圾扔到對應的桶里。遇到紅燈的時候，大多數人總是停下，按下燈桿上的行人排隊鈕，然後耐心地等待綠燈亮起。在親歷了在機場里把行李交給陌生人看管然後主人就放心地暫時離開的情景之後，我更加感嘆這裡人與人之間如此高的信任度。

烏普薩拉大教堂

多面的國民性格

在那些調侃瑞典人冷淡性格的漫畫中，瑞典人只有在喝了酒之後臉上才出現了表情，其餘時候，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他們都面無表情。瑞典人的性格也許真的如大多數人的印象中那樣，害羞而安靜。他們不會非常主動地和陌生人寒暄，不像我所聽說的那些義大利人或西班牙人那麼熱情似火。

不過，如果認為這些就是他們性格中的全部，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對待別人總是足夠友好，禮貌與熱情。他們願意放下手頭的事將問路的陌生人直接帶到目的地，他們願意非常詳細地回答不熟識的同學提出的奇怪的問題，超市裡的收銀員對每一個顧客都微笑問好。他們同樣喜歡喝酒聚會，同樣會唱歌跳舞到半夜，幾乎每天都沉浸在「fika」（瑞典式的下午茶，會間茶歇、咖啡館裡的小聚會等都可以被稱為fika）中。當地人在解釋為什麼烏普薩拉城裡的菲爾斯河水不幹凈的時候，也總是會把責任歸結於那些醉酒的人，他們會把岸邊的自行車扔進河裡。如果哪天抽干河水，也許我們就能看到一種新式的「自行車河床」。在瑞典式的「gasque」（瑞典的一種宴會形式）中，他們創造了特有而紳士的祝酒方式，使整張長桌子上的所有人都能被完美地照顧到。他們編製專門的歌詞本，一次宴會通常能唱十多首歌。壓軸歌曲總是伴著起立、拍手，甚至站到椅子上，這個時候你就能看到，穿著長禮裙和高跟鞋的女生們雖艱難卻大笑著往椅子上爬。

瑞典人崇尚一種瑞典語叫做「lagom」的態度，它廣泛存在於生活與工作中的方方面面，這是一種「中庸」的態度，不要求太多也不要求太少，不激進也不過分慵懶，只要一切都剛剛好就能很滿足。所以他們不會太過在意競爭，不總是要求能夠鶴立雞群。會在夜晚城市之間的通勤火車出現故障的時候面不改色地耐心等待故障解決，而不是在車站裡鬧出什麼亂子來。

斯德哥爾摩老城廣場彩色房屋

與自然和諧共處

瑞典國民的這種性格與生活習慣或許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於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的塑造。對於自然環境，我記憶最深的當屬太早到來的寒冷，壓抑而漫長的黑夜和美得如畫的風景。瑞典國土南北狹長，緯度跨度大，最北一片區域已經進入北極圈，冬日裡黑夜漫長。而晝最短之時，即使在瑞典南部，夜幕也在午後便悄然降臨。

瑞典北部拉普蘭地區冰山與還未封凍的湖

我是懼怕黑夜的，漫長的黑確實太容易讓人抑鬱。而瑞典人沒有抱怨生活，反而以更加積極和熱情的心態擁抱自然，珍惜每一刻的陽光。他們已經學會了如何應對黑暗帶來的危險隱患與抑鬱心情。規定所有的自行車都必須要安裝車燈，會在路上給行人免費發放一小片掛在衣服上的反光牌，或者穿上黃色條紋的熒光衣服，戴上熒光手環。每當看到成隊的小孩子穿成這樣手拉手在街上走的時候，總是覺得這個城市像是消防隊的世界。各家各戶的窗口上總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蠟燭，商店的櫥窗晚上仍亮著燈，不僅能為過路的行人提供光亮，也讓我們能夠順便window shopping。有的孩子從小就要每天忍受充滿腥味的魚油，以應對由於缺乏光照導致的維生素缺乏，預防可能產生的抑鬱。每到12月13日，整個瑞典就唱著露西亞之歌迎接光明的到來（瑞典人認為，12月13日是夜最黑最長的一天，之後日照將變長，光明隨之而來。在這一天里，在瑞典的各個地方，從清晨開始，就能看到身著白色長袍、手持蠟燭的小孩子們，簇擁著同樣身著白色長袍、頭戴金色蠟燭花冠的金髮「露西亞聖女」，一同穿行歌唱在寒風凜冽的夜色中，以此迎接光明到來）。

烏普薩拉大教堂雪景

自然為瑞典人提供了豐富的生活資源，比如抬眼可見的山林，種類繁多的海鮮，比如很多人都聽說過的瑞典特產：令人聞之色變的鯡魚罐頭。實際上，似乎只有在瑞典北部的一些區域，人們才喜愛這樣的食物。北部的拉普蘭地區居住著古老的薩米族，他們講自己的薩米語，居住在帳篷里，馴養馴鹿，以之為食，為友，為收入來源。他們在北極荒地里建立城市，修建教堂，開鑿礦山。我們拜訪的薩米爺爺給自己的馴鹿取名為魯道夫，魯道夫一，魯道夫二，他一邊教我們如何給馴鹿餵食一邊給我們解釋這個名字是源於給聖誕老人拉雪橇的馴鹿紅鼻子魯道夫的故事。他的兒女已經南下到城市中工作，只有他還不願離開山林與鹿群。如今薩米人生活的很多方面已經被現代社會所同化，只有少部分如他一樣的老牧人還留在北方的山林中，與馴鹿為伴，繼續著游牧生活。

拉普蘭雪地摩托

薩米爺爺馴養的馴鹿

擁抱自然，追求簡潔舒適、自然健康的生活理念不僅讓瑞典人的日常生活充滿了「上山入林采蘑菇」的樂趣，也讓他們懂得環保的重要性，嚴格的垃圾分類，廢舊物品有償回收，電子辦公大行其道；更催生了以宜家，H&M等一系列品牌為代表的，風靡全球的簡約風格。

烏普薩拉菲爾斯河雪景

哥德堡魚市教堂（建築外觀為教堂，內部為海鮮市場）

拉普蘭冰旅館

教科書式的社會制度

這是一個極其追求平等的社會，也是一個對特殊人群極其友好的社會。良好的社會治理也是塑造瑞典國民性格的重要因素。

每當有人問我對於瑞典的感受，我講的第一件事，還是瑞典隨處可見的殘疾人便利設施，能夠傾斜車身直至與人行道地面等高，以方便輪椅和嬰兒車上下的公交車。政府為殘疾人提供諸多便利，給予各類補貼，甚至負責幫助殘疾人找到工作。性別平等受到一系列法律的保護，並有專門的反歧視監察院監督執行。女性能夠享有與男性同樣的政治權利，在政府中擔任要職，政府中女性職員比例幾乎與男性議員持平，工資性別差異常年保持在20%以下。而男性同樣享有帶薪「產假」，大街上不乏推著嬰兒車的「奶爸」，當男性在撫養孩子上承擔了起更多責任的時候，女性便有了更多的機會去參與工作。這種追求甚至讓人覺得瑞典社會略為女權化，顯得男性較為陰柔。儘管實際上，男性收入通常高於女性也是事實，女老師也會在課堂上吐槽學校的講桌太高，不夠照顧女老師，是為男老師設計的。

瑞典的社會福利制度通常被作為社會民主式福利國家的典範加以敘述。國民能夠享受由中央政府、省市議會共同承擔責任的免費教育、醫療，政府、基金會、博物館和養老機構多方參與，著力對老年人的健康護理與社會關懷。伴隨著這種高福利而來的高稅收可能是這套體制被人詬病的地方，而瑞典同學認為，為了享受政府給人民提供的這些服務，這種稅收體制是完全合理而必要的。瑞典人對於稅收的高接受度還源於稅務局的友好服務，除了徵稅，稅務局還要負責人口登記、家庭地址登記、婚姻資格審查、出生和死亡登記等一系列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事務，公平公正的稅務局深得人心，做著收稅這件在很多國家都最不受歡迎的事務，卻能位居「瑞典聲譽最好的公眾機構」榜單前列。

哥德堡市一隅

每年12月10日，首都斯德哥爾摩的市政廳都會舉辦諾貝爾獎頒獎典禮，每到這時，市政廳前都會擠滿了想要一睹獲獎者風采的人群，烏普薩拉大學的學生們也開始期待著今年會是哪幾位獲獎者到訪這座大學城，進行獲獎後的演說。隨之而來的還有越來越濃厚的聖誕氣息，滿街懸掛的彩燈和商店裡聖誕風格飾物的出現，預示著一個小長假的到來，也提醒著我在這裡的生活臨近尾聲。

而臨近離開之際，我才突然發現即使在這個城市住了幾個月，也沒能真正了解它。離別太過匆忙，當回國的飛機終於升入雲層之上，我望著外面的一片漆黑，心中突然湧上了一股深切的不舍。

如它的國歌所唱，這是一個古老而自由的國度。它靜靜立於北歐土地上，也溫柔也強大，用運行良好的制度成為社會治理的典範，用簡約實用的設計風格征服世界各地，用恬靜淡然的姿態面對紛繁世界的變化，然後成為世界上最具幸福感的國家之一。

它孤獨但不高傲，冷靜又不失熱情。你大可以在夏日裡跑進山林，俯瞰浸潤在綠樹花海中的城市風光，或者在冬日驅車北上，找個小鎮住下，騎上雪地摩托或者坐上狗拉雪橇，穿梭於一望無際的銀裝素裹之中，然後享受一次雪地里的桑拿，喝著啤酒欣賞極光。也許這也便是布斯所言「冰與火」的含義所在。

未來某一天，我還想回到這個遙遠的北方國度，認真看一看還未曾看過的夏日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