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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美猴王與精神分裂

《西遊記》中真假美猴王一段電視劇拍的非常精彩,但是,近來再次品讀原著,發現此前對原著的理解還不夠深,吳承恩對這一段的描寫是非常有深意的,事實上根本沒有六耳獼猴這個傢伙,原因何在?且聽無由慢慢道來。

真假美猴王的故事一共貫穿了三回,分別是第五十六回「神狂誅草寇,道昧放心猿」,第五十七回「真行者落珈山訴苦,假猴王水簾洞譽文」,第五十八回「二心攪亂大乾坤,一體難修真寂滅」。事情起初是孫悟空打死了幾個強盜,唐僧怪其濫殺無辜,所以就將悟空攆走了。悟空反覆求情而不得,只好去找觀音菩薩。而唐僧在八戒與沙僧同去化齋取水之時,身邊又來了一個假悟空將他打傷,並將行李搶走了。這個假悟空變出相同的唐僧、八戒和沙僧,要自己另組一套人馬去西天取經。真悟空趕來與之爭鬥不分勝負,於是他們兩個一起去找了很多人進行辨認誰真誰假,先是觀音通過念動緊箍咒進行辨別,但因為兩個都疼痛難忍而失敗。兩個猴王就又去找玉帝,玉帝讓托塔李天王拿照妖鏡也是照出兩個一模一樣的悟空,分不出真假。於是又同去找唐僧,唐僧也僅會緊箍咒,觀音已經念過不好使,當然他念也不好使。這樣,兩個猴王又去找閻王,閻王在生死簿上也沒發現端倪。這時,地藏王菩薩讓諦聽來聽個真假,這諦聽乃是地藏王菩薩經案下伏的一個獸,他的聽力超強,聽過之後對地藏王菩薩說此怪不能說破,以免騷擾寶殿,致令陰府不安。並給了一個提示:佛法無邊。於是地藏王菩薩建議兩個猴王去找如來。最後是如來分辨出了真假悟空,並用金缽盂罩住,化出一個六耳獼猴,被真悟空一棒子打死了。事情的起因經過就是如此。

細品原著文章,不禁疑問太多,為什麼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悟空呢?大家都知道,悟空是由石頭卵化而生,再加之經過太上老君八卦爐的淬鍊,六耳獼猴無論怎樣變化,他的本體都不能與悟空一致,為什麼李天王的照妖鏡照不出差別呢?為什麼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緊箍咒呢?假悟空的本領又是誰教的,怎麼和悟空一樣?悟空的師傅絕不會再教一個一模一樣的假悟空來與真悟空作對,那麼假悟空怎麼也會筋斗雲和七十二變?金箍棒作為曾經的定海神針是唯一的,為什麼假悟空也有一條?只有一個解釋,這個假悟空是真悟空用猴毛變出來的,擁有與真悟空一樣的靈魂,只有如此才能解釋上面的這些疑問。至於悟空為什麼這麼做,如來的六耳獼猴之說法又作何解釋?接下來咱們慢慢分析。

悟空初次被攆走時,並沒有一去不回頭,而是去到半空中思考了一番,然後又返回來向唐僧求情,唐僧什麼都不說,連著念了二十餘遍緊箍咒,箍兒都陷在肉里有一寸來深淺,這時才住口,大聖疼痛難忍,這才離開。書中原文這樣寫到——「忽然醒悟道:這和尚負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崖告訴觀音菩薩去來。」看他內心裡不再叫師傅了,而是說「這和尚」,明顯的已心生恨意。此時悟空已經不僅是心亂如麻,而是開始精神分裂了:一方面仍然希望保唐僧取經修得正果,另一方面認為「這和尚」負了己心,如何解決?悟空是最膽大的,於是依據自己內心的想法用猴毛再變化一個悟空出來,讓他繼續向唐僧求情,真實的自己去找觀音菩薩出面解決問題。這裡可以看出悟空考慮問題還是很細緻的,如果唐僧接受了求情這事就算過去了,如果不接受求情,那就大鬧一場。通過大鬧讓唐僧以及所有人明白,離開自己是無法取得真經的。所以,假悟空剛出現時還是跪在地上給唐僧水喝,但唐僧表現得很絕情,儘管假悟空氣急了,他也沒一棒子把唐僧打死,而是用鐵棒在背上壓了一下,將唐僧壓昏暈過去。如果真是有個六耳獼猴搶行李,他為什麼不一棒子將唐僧打死呢?還要留下個活口證人?這恰是悟空的聰明之處,他在用這種方式為自己出氣,同時也警告唐僧,說他睜眼瞎,所見並非都是真實的,不要再不識好賴人了。

說悟空是因精神分裂而分化出一個假悟空,還有一條有力證明,那就是第五十八回的回目「二心攪亂大乾坤,一體難修真寂滅」,其中「二心」兩字充滿表明悟空的心已一分為二。這「二心」所指其一為保唐僧求取真經之心,其二是對師傅的恨已達極點,對前途迷惘又無法排解的憤恨之心。遇到這樣黑白不分的師傅誰不鬧心?真假悟空來到如來處時如來正在講法,如來亦對眾人說:「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競鬥而來也。」說明如來是非常清楚真假悟空就是孫大聖自己內心矛盾的兩個方面。其實,書中表面說的是真假悟空的爭鬥,內里卻說的是一個人遇到磨難險阻之時內心的爭鬥,是自己內心不同意見的爭鬥。九九八十一難,不僅僅是唐僧自己的磨難,師徒四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磨難去打磨心智,最後歸於一心向佛。對悟空來說,無論是強盜賊寇還是妖魔鬼怪,他都不怕,遇到這些情況打就是了。唯一對他能夠起到煉心作用的就是他的師傅,通過唐僧的一些看似不合常理的做法磨掉了悟空的稜角,使其從此不再任意妄為,事實也的確如此,從這一難過後,悟空收起私心雜念,一心一意保唐僧取經,再也未生離心叛道之念。

在地藏王菩薩之處,諦聽已經聽出了端倪,因為諦聽善於聽心,即使悟空能靠精神分化變出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實體,但他內心的矛盾卻被聽的一清二楚。正是因為兩個悟空實為一個,所以諦聽才說此妖精「與孫大聖無二」,但不可當面說破,說破會怎樣?如果當面說孫悟空你得了精神分裂,其實兩個都是你自己,孫悟空定會惱羞成怒,還不把地府踏平?別說孫悟空,你當面和一個普通人說他有精神病試試,看他揍你不?諦聽不說,把皮球踢給如來去解決,因為在如來跟前,孫悟空是跳不出如來手掌心的。

孫悟空自己很清楚這一切,他並不想把事做絕,徹底放棄取經修正果。他就是想通過自己這番大鬧,要讓天上地下都知道,俺老孫被氣出精神病是不得了的,誰也別想得安寧,也只有通過這個方法讓自己那師傅以後少管無理之事,少念緊箍咒。事情做下後,誰能給自己撐腰,只有如來。明明可以直接到如來這裡解決,他不,非要到天庭、地府、南海觀音、自己師傅跟前都走一遍才可以,尤其是到他自己師傅那最沒道理,明知師傅那點道行只會念緊箍咒,觀音都試過了不好使,為什麼還要讓唐僧再試?就是想讓唐僧親眼看看,不聽俺老孫的話,你能過得了什麼磨難?你能取來真經獲得正果嗎?尤其是打你的是假悟空,可不是我真行者哦。即使師傅過後知道了實情,也拿他沒有辦法,因為得了精神分裂嘛。現代法治社會,對精神病犯罪也沒有辦法啊。

再說如來,並沒有直接道破根源,是給悟空留足了面子,總不能說孫悟空你得了精神病吧,那以後還怎麼保唐僧取經?還怎麼得道成佛?當時在如來座下聽法之人眾多,且都不是泛泛之輩,有「四大菩薩、八大金剛、五百羅漢、三千揭諦、比丘尼、比丘僧、優婆塞、優婆夷諸大聖眾」。這麼多得道之士均未曾聽說過六耳獼猴,為什麼只有如來自己知道?所以說六耳獼猴是如來信口編出來的一個物種,目的是給悟空台階下。待悟空聽如來這麼說之後,立馬就坡下驢,收回了另一個化身,如來煞有介事地扔出一個金缽盂說扣到了,打開金缽盂果然有個六耳獼猴,這個六耳獼猴肯定是如來變出來掩人耳目的,以保悟空面子周全。孫悟空立馬輪鐵棒打死,從此死無對證,兩個人就這麼默契地演了一回戲。

孫悟空這麼一鬧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一是打了師傅出口惡氣,師傅也怕了他,從此再未提過一次攆他走的話;二是天庭、地府、人間、西方都知道自己並沒有被唐僧收拾老實了,誰要再小瞧老孫小心俺再得精神病,得了精神病連師傅都打,看你們怕不怕?三是讓如來也不敢小視悟空了,這猴頭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只能用安撫政策,親口承諾取得真經後讓悟空成佛:功成歸極樂,汝亦坐蓮台。四是悟空也向如來表了態,聰明人之間不用直接說出來,一棒子打死六耳獼猴就是告訴如來從此死心塌地保唐僧了,否則有如此猴。

這就是真假美猴王的真正喻義。《西遊記》一書並非表面降妖除怪那麼簡單,其暗含的深意需細心品讀方能「修成正果」,得窺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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