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賞析:《銀翼殺手2049》人類啊你真的以為自己很偉大嗎?
看著K在兜兜轉轉終於知道真相的時候,我流淚了。
高司令最近演的角色都很悲劇,而這一次可以說是最悲劇的了吧。這個眼神憂鬱冷漠的男人,獨來獨往、被同事唾棄,為了生活誅殺自己的同類。如果你問:他的良心不會痛嗎?會吧,但為了生存,他只能將這種痛埋在最深處。只有回到那扇被塗鴉著咒罵語言的門後面,他才會顯現出柔軟的一面。
整部電影下來,吸引我的是K的自我尋找。他的女上司說他是沒有靈魂的,但他在憑藉回憶和蛛絲馬跡漸漸接觸的」真相「的時候,他應該是顫抖的吧!一種興奮和殘忍交替進行——一旦證實他的身份,將會有黑白兩道雙重劫殺,但他自己又對於」生而為人「這種吸引力真的難以抗拒。與其說他在尋找真相,不如說他在尋找認可。
身為一個人是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的,身為一個複製人同樣如此。現在,他有一個機會可以改變自己的出身,可以擺脫被叫侮辱性的名字,可以有機會被他人用正眼相看。哪怕全天下為敵,我感覺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然而,事實的真相卻急速反轉了。K終於知道自己並不是那個」天選之女「。如果這個時候,他」黑化「了——如果我不是,那我也不會救你之類的思想轉變,我都很可以理解。畢竟,「被塑造成一個人」的這種安排不是他的自我選擇,而他對於這樣的「被利用」將會採取的應對更讓我感覺,他已經擁有了人類的所謂靈魂。
如果說那個從複製人母親瑞秋子宮裡誕生的女孩是生理上的複製人的未來,那麼K就是複製人思想上的未來。因為他的自我尋找、自我覺醒、自我選擇都無疑證明了他的更為「人性」的一面。他沒有「天生」成為特別的那個孩子,但是他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特別」。看到這裡的時候,他的靈魂完整的展現出來,甚至讓我有一種喜極而泣的感覺——身體和靈魂的雙重「人性」才是複製人可以與人類一較高下的資本。
K的覺醒帶著殘忍,但這也是任何一個族群強大起來所必須面對的。讓我想到所謂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作為父母的瑞秋和里克,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為了保護複製人的未來而選擇設局、隱瞞和犧牲。我覺得他們有自己的打算,但他們同樣將一個無辜的孩子——K牽扯了進來。當K意識到真相的時候,那個獨眼的複製人領袖安慰他說「我們都希望自己是」,但如果是她來替換K的角色呢?K的選擇是被動的,他的所謂「犧牲」了自己的童年甚至可能會失去生命是在自己並不知曉的情況下被安排的。這點或許看似沒有人權,但確實是每個革命所必要的有效手段。所以,為了成就一件事,一件大事,人到底可以犧牲到什麼地步?為了追求理想可以獻出生命的例子數不勝數,但為了理想安排他人的命運呢?這始終是一個灰色地帶。可能始終也沒有一個完美的答案吧。
與第一部有區別的是,2049中所有的複製人對於成為人的嚮往特別執著。老版本中,最後的複製人的一席話可以說從夢想成為人到最後的複製人比人類更精彩的感覺。帶著一個新物種的驕傲感,有一絲絲摒棄甚至蔑視人類的感覺。但這一部,自始至終都是一種極度想趨近於人的想法在洶湧著。除了擁有所謂的「靈魂」,以及人類的生產方式等,都是竭盡一切所能在「複製」人類的誕生和存在方式。如此一來,似乎在存在感上就有些落在下乘了。因為,亦步亦趨的模仿和膜拜總會讓人感覺永遠追不上。
不知是為了情懷,還是缺乏新穎,《銀翼殺手2049》的很多要素都是照搬第一部《銀翼殺手》的:類似的暗黑廢土,類似目標的測試,類似的從放大圖像中尋找關鍵線索,類似的複製人……而且,兩部故事中主角的內心歷程也是相似的,他們會發現:自己並非自己總是以為的那種自己,轉而一來自己確定以為自己不是的那種自己實際上又不是同樣的自己身份,到頭來,自己相當重要地是個不重要的角色,而自己又要去實現這個非主導角色的重要意義。要說可能的重大區別,就在於第一部里用「記憶」來衡量複製人所具有的靈魂的性質,而到了第二部則以「生殖」來衡量複製人所具有的靈魂的性質。擁有「自我」記憶或可以「自我」增殖的個體應該被看作具有靈魂,被看作具有道德地位的非工具。
無論用「(情感)記憶」還是用「生(命增)殖」,去規定靈魂的性質,都局限在自我的層面,設問的都是自我的現實性問題。只不過,記憶是從過去而來,生殖是朝向未來而去。而就在過去和未來之間,「現在」—「自我」卻恰似消失在雨中的淚水,或者等待融化的雪花。實際上,第一部和第二部的《銀翼殺手》都在同樣的主題里轉圈,只不過意向的表達略微差異,第一部綿綿的雨轉化成了第二部漫漫的雪。
「自我」記憶在整個故事中都是確定自我意識的要素。複製人所追求的一直都是「生(命增)殖」。第一部里的叛逃複製人希望他們的製造者可以延續他們自己的生命——追求命增,第二部里的叛變複製人已經擁有了較長的壽命,他們就開始維護自己的生殖。第一部里那個複製人,無情地殺死無法滿足自己慾望的製造者,殺死人類,卻似乎有情感地救起了男主角,似乎匪夷所思地高尚起來了。然而,在設定男主角也是複製人的情況下,那個複製人的行為只是在垂死的情況下救起了自己的同類。考慮到動物也會救治同類,那麼這個複製人的行為並非「多麼人性」的行為,而是非常野蠻的行為:同類可救,異類須殺。我們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們也知道,人類靈魂的缺陷是多麼頑固。自己的同類就是自己在同時空間中的複製者,是自己的增加,就像增殖是在時間中增加自己。這樣的思維方式,同時也是《銀翼殺手》里人類之所以黑暗的本質。同樣,複製人的行為也是黑暗的。第二部里複製人的口號「比人類更具人性」,其實就是另一種殘酷的理由,那把人類歸為野蠻的性質,在複製人身上會讓野蠻更強烈。
這樣看來,叛逃的複製人和製造他們的人類相似,都是為了自己追求更多,慾望更多。難不成這就是靈魂的本質嗎?就像《普羅米修斯》里追尋製造者的旅途,就像《黑客帝國》里叛變的清理程序史密斯。史密斯是一個認識到自己黑暗的自我,他都已經看到,如果人類的靈魂如此,那麼人類就是地球的病毒。《銀翼殺手》里的製造者的認識缺陷大概就在於,他們的自我認識還停留在笛卡爾哲學的階段,只是想控制意識-記憶,卻沒有設置控制這種實現自我意志的程序。認識現在,具有一定的記憶活動去做夢,並不會喚醒一件工具,使其轉化為靈魂——自我意志才可以。控制自我意志才是更高明,更文明的控制。與《黑客帝國》那種高度文明化的控制體制相比,《銀翼殺手》對複製人的控制體制顯得比較野蠻。無論通過武力或去情感化還是通過壽命制約或虛構記憶,都顯得太僵硬,太機械了。資本主義體制早已發展出了更文明更穩定的控制機制,那就是通過做夢來控制。進行抗爭的民權領袖說:我有一個夢想!文明的體制會說:好啊,那就認可你做夢的權利。文明的控制根本沒必要剝奪一個自我的做夢能力或記憶,而是讓其在做夢中被控制才好。不是遮蔽自我,而是讓自我以為看到了自己,以為可以實現自己,哪怕實現起來相當困難,就像《黑客帝國》的矩陣體制那樣,人類的身體成為電池,人類的意識在做夢中虛妄地抗爭。
兩部《銀翼殺手》的控制機制停留在野蠻階段,而它的「自我意識」主題實際上也只是旋轉在現代意識形態的虛浮表面。在第一部《銀翼殺手》中,一個複製人說道勒內·笛卡爾的名句「我思,故我在」。雖然不確定那個複製人是否理解這個斷言的含義——從它被引用的語境來看,他們很可能不理解這個斷言——但是即便按照歪曲的理解,也可以看到,連複製人都明白擁有思維,能和人類交流的複製人不能被當作工具——這在現代哲學中毫無根據。然而,銀翼殺手所在的體制忽略了這個斷言,它引入了更野蠻的二元論,它野蠻得就像那個傳言中希特勒破壞西方文明那樣。莫非,《銀翼殺手》的故事發生在平行世界裡——類似《高堡奇人》——其中傳言中的惡魔希特勒主宰了世界。否者難以設想,資本主義體制放著更文明更高端的控制體制不用,卻要用野蠻的控制體制。除此之外,《銀翼殺手2049》的主題幾乎和電影版的《攻殼機動隊》是同樣層次的,太自我,或許有時候會有些貧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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