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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流變中的山河故人,傷感與焦慮並存

「幾十年,你遊盪著觀看。從這座山到那條河,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從出生地到四面八方。幾十年很快。快到你未曾留意這個時代的樣子,快到你也曾在某一時域忘了自己。」

攝影 / 慕容拖鞋

採訪並文 / 尤文虎


故人心易變

「偶爾在大街上碰到一個人,我會很激動地拽住他,要給他拍張照,因為他身上集合了太多信息,過去、當下甚至未來我們的樣子,看到他你就看到了無數人,看到了這個時代我們整體的一些情緒。這太讓人激動了。」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2018年2月的一個夜晚,攝影師慕容拖鞋邊說邊下意識地舉起右手,似乎隨時準備按下快門。他的這組《山河故人》跨度長達15年,積累上萬張底片,但很顯然,這個漫長的旅程依然沒有走完。

與許多新聞報道攝影師不同的是,慕容拖鞋更為關心當下人們的共性,意圖在這種共性之下尋找認同或釋放焦慮,而不是具體的人和事。直接攝影只是他選擇的一種藝術的表達方式。

他的照片一方面看上去信息不全——主人公無名無姓,時間地點模糊,事件也不明確;但另一方面卻擁有難以言說的複雜性,讓人瞬間陷入沉思。

「說白了,《山河故人》就是我走過的路、見過的人,就是那些我想說又說不清楚的東西。」他說。

差不多十多年前,慕容拖鞋去了一個民辦的敬老院,內心受到很大震動。那個敬老院有大概不到九十個老人,其中能正常思維又能自由活動的大約二十來個,還有十幾位老人長期卧床,身上長滿潰瘍卻沒人來探望。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其中二樓拐角的一個老頭讓他記憶最為深刻。第一眼看到時,他覺得很難受,於是快速離開了。過了很久,他整理好心情,重新上去拍了照片,而那個老人連姿勢都沒有變。後來他了解到,從事護理工作的人並不是他一開始想像中年輕、專業的女孩,而是比這些老人小不了多少歲、毫無經驗的女人,除了能翻翻身,心理輔導、娛樂節目……一概沒有。

「拍了很多照片之後我就想,將來我絕不能死在這裡。」他說,「複雜的地方在於,從投資方到官方層面,都覺得自己在做善事,而兒女更覺得自己付出了,每個月三千五千,對得起老頭老太太了,死了也問心無愧。」

從淮陽出生、鄭州讀書,後來到信陽當兵,又回到焦作工作,慕容拖鞋把自己大部分成長經歷都留在了這方圓200公里以內的地域,他的鏡頭關注的也基本都是這一範圍內的人、事。好在中原大地上從不缺少悲苦和幽默,以及刻薄、木訥、敦厚、善良……所有這些都能從人的情緒里透露出來。

在焦作工作時,有很長一段時間慕容拖鞋都在一家國企當辦公室主任,這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崗位,也讓他有了更多的機會去觀察人性的複雜和身在體制的戲謔。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山河故人》中有很多集體表演和活動儀式的照片,「當我的鏡頭對準各種儀式,就已經有了強烈的諷刺意味,我總覺得需要糾集一幫人去歌唱個什麼,很扯淡。整齊劃一的狀態讓我對這個時代產生懷疑。在一個指令之下就能產生意識形態的共鳴嗎?我甚至覺得,所有能夠在其中自得其樂的人都是值得懷疑的人。他們的動機並非想像中那麼單純,而他們自己甚至比我看得還要清楚。」

但同樣複雜的問題也在於,儘管慕容拖鞋對豐富多元的世界充滿渴望,但卻也不得不使用被規範了的語氣腔調和行為舉止,來實現與周圍世界的溝通。

「在我們這個小城,個性很難得到發展,留個長發,都和當下的審美格格不入。」這也許也是促使他後來辭職成為自由攝影師的一個重要原因。但這一範圍顯然也可以脫離攝影師而放大到我們活在當下的大多數人身上。

身份的變化並不能從本質上給我們帶來改變,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讓傷感和焦慮繼續。對於《山河故人》來說,以悲憫心態來應對這種失落和無奈貫穿始終。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2010年,韓寒的第二期《獨唱團》上,用了慕容拖鞋6張照片。可惜那期雜誌還沒有面世就化成紙漿。2012年10月,APP 「One」上線不久,再次選用了他的一張小女孩參加文藝表演時的照片。當時,金丹華給這張照片配了一段文字,慕容拖鞋覺得寫得很好,那段文字說:「台下誰看到了童年,台上誰虛構了童年,爸爸媽媽說,唇紅齒白真讓人愛憐。」 而慕容拖鞋說:「我看到孩子表演的照片就會有些傷感,想戲謔都戲謔不起來。」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實際上,這樣的照片並不是在嘲諷一個孩子,也不是在批評家長,甚至也不是在對抗體制。一切都發生在善意之下,無論是父母或者活動的組織方或許包括孩子在內都希望這樣的表演能對孩子「好」,可為什麼各自的努力讓這一幕顯得悲壯?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在浚縣,一個《趙氏孤兒》的地方戲,其中一個年紀不小的女人,讓他覺得和每個人的命運都息息相關;在鶴壁,一個縣裡的流浪大篷,台上15個女孩正在進行半色情的歌舞表演,老人小孩在看。他數了數現場的人數,根據2元一張的門票,這一天所有演員和老闆的收入不會超過1800元,15個人,每人分100,老闆拿300,還管吃管住;他打開電視,滿屏的娛樂節目,到處都是哈哈的笑聲……

「現世到底存在多少悲傷,才讓我們的周圍催生了這麼多娛樂表演?」在《山河故人》里,慕容拖鞋並不掩飾他對現實世界的批判和諷刺,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他的自我批判和嘲諷。

「就當下時代而言,所有的顯像都是可以『理解』和『解釋』的,真正高深的在於未知領域。而實際上,更可怕的卻是我們熟視無睹的地方,比如食物、時間和友誼。你不覺得友誼很可怕嗎?它幾乎不可定量,但你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和逝去。」慕容拖鞋如此解釋。他總是希望能透過照片發出對目力所及的現實「實質」的質疑。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儘管他的拍攝對象並不限定在城市或者鄉村,但大部分人看上去都和他理解中的熟人們境遇相近——不土不洋或者說半土半洋——甚至也包括與他自己的成長經歷接近,從一個小村莊長大,最後不得不在城市落腳,卻很難找到根深蒂固的文化認同。

「農村的孩子進城,和從小在城市長大的人在情感上是完全不一樣的。你如果足夠敏感,那你可能會很傷感。或者無所顧忌,變得弔兒郎當,走向另一個極端。但你很難拿捏到一個恰到好處的處境。」對慕容拖鞋來說,尋找「山河故人」就是在尋找他眼中的「我們」自己,就是在尋找逐漸逝去的故鄉和記憶中的溫暖、歡愉。

然而,傷感和無所適從的焦慮也正來源於此。

「就我的故鄉而言,我覺得它一定會消失掉。我去年回了一趟,80後的年輕人幾乎全都沒有了,要麼遠走高飛去了大城市,要麼最近也在縣城,一個村子裡的主力都是老弱病殘。往年過年我渴望回到故鄉,但現在我幾乎不回去了。老年人一去世,土地被少數人承包,我的老家也就結束了。」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在《山河故人》里,慕容拖鞋展示了一個時空。時間的變化作為一個維度出現,而每個人在具體空間里的生長則是另一個維度,這兩個維度結合在一起,就是我們今天不得不面對的時代特徵。

「有一年冬天我在路上碰到一條流浪狗,它看上去木訥、興緻很低,很失落。」慕容拖鞋在描述其中一張照片時形容。那條狗是不是真的失落我們並不知道,但看到這樣的場景我們自己會不會失落,則很容易判斷清楚。

慕容拖鞋,選自《山河故人》系列。


關於慕容拖鞋

慕容拖鞋,70年代出生於河南,2000年喜歡攝影至今,2003年開始在北京、廣州、濟南、連州、平遙等地參加國內外攝影展覽十餘次,2014年獲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最佳攝影師大獎,另發表攝影評論十餘萬字,主要作品有《漂流欲是》《禮樂風景》《暗桃園》等。

⊙編輯運營/迦沐梓 周雙玲  校對/阿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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