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人的生存哲學

一個民族有一個民族的圖騰崇拜。蒙古族崇拜狼。中華民族圖騰崇拜龍，龍的傳人都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情結。「龍嘯於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統治者拿龍造像，說皇帝是龍化身，皇家後代是龍子龍孫，衣服可綉龍鳳。皇帝希望自己像龍那樣呼風喚雨、澤被天下。

山西雁北人尊崇龍，並不死板地放大龍的神秘、虛飄，而是智慧地把龍與身邊物事等量看待！過年時，井欄或牆上貼「井泉龍王」「青龍入海」；碾盤卻貼「白虎神位」；旺火又貼「旺氣衝天」；木匠工具上貼「巧奪天工」等。人們樸素地把生存寄托在生活物事上，神有煙火氣息。

雁北鄉俗，過年那天，養大牲畜及家禽的家庭絕不吃肉，表達人們對牲畜的兄弟般情誼。他們日常耕作時，耕牛驢騾累了，他們會在犁的橫杆頭系根繩子，套肩頭與牛驢並肩拉犁。

雁北人天然地對自然敬畏，膜拜，寄託著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平等意識及感恩思維。「牛羊跪乳，烏鵲反哺」。羊在中國審美意象圖譜里是溫順、溫情、信義的象徵。

嘎仙洞呼嘯而來，席捲天下；拓跋氏異軍突起，問鼎中原。雁門關北是兵家必爭之地。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自然糅合交融，人們是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混血後裔。羊是游牧民族最基本的生產資料。雁北民諺有「山藥莜麥大皮襖」，前兩者是吃食，後者是衣著。雁北地處黃土高原，山巒疊嶂，適宜養羊。大皮襖用羊皮製作，毛衣毛襪是羊毛做的，羊毛擀氈鋪在土炕上，保暖隔寒；羊肉是極佳補品；羊糞是絕佳肥料，鋪上羊糞的土地種啥啥豐收；就連鄉村老人們的水煙煙具也是羊腿製作。羊是與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生產資料，具有煙火味、人情味。

雁北人就把羊作為與龍並存的圖騰。

王祥夫先生小說《歸來》中有「領牲」場面。作為喪葬文化符號，選擇羊這種生產資料作圖騰，寄託了人們對祖先的尊崇。鄉紳（鄉村文化人）領了頭山羊在逝者棺材前舉行問話交流儀式：把羊當做逝者，向羊彙報其逝後情況，話題都是逝者活著時的牽掛事。《歸來》中的王伯（鄉村文化人）對羊（吳婆婆）說，墳地很好，棺材也好。三小回來了，媳婦兒孩子好，身體好，工作好，也掙錢了，秋天要買房了等等。「騙」羊，讓吳婆婆生前願望實現，給她安慰，讓她放心走好。

儀式設計該是從游牧民族社會生產形態得來的靈感吧。文化底色是溫情、溫順、信義，人的品質自然溫順、溫情，有信義。

領牲準確地表達了孝男孝女的願望。

雁北人的人性閃現著樸素善良的光輝，體現著偉大的倫理精神。

他們智慧地釋放了肩頭重軛，為逝者好好活著。

領牲很像西方的懺悔。兩種做法殊途同歸，都為解脫精神。不同的是，西方人創造了虛幻神上帝，教徒們面對全能的上帝，把心頭的罪愆說出來，讓心靈輕鬆。我們的祖先智慧地順手拿生產資料當做神，讓神來解決生活或心靈困惑。上帝虛幻，是唯心思考。羊有煙火氣，是實用哲學思考。

羊作為精神解厄道具，充滿意象美。

領牲是精神困厄宣洩渠道，是生存智慧，更是生存哲學。

雁北人懂得給苦難找出口。好多食物名字就具有哲學思考。人們常說，難舒胸中塊壘。塊壘指鬱結在胸的難受、壓抑等感覺。恆山人就把玉米面、莜麥面與土豆丁攪和成一種食物，叫塊壘。他們把塊壘吃下去，消化、排泄，「塊壘」就不在了，強化的是他們的精神胃功能。把莜麥面攪和成麵糰，和筋道，擀皮，把土豆絲、苦菜、地皮菜、芹菜葉拌好，卷在皮里，切成一個個菜卷，蹲在籠屜里，蒸熟，再吃。這食物像個行李卷，雁北人叫討吃行李。拿生存最卑賤時的道具作食物，是智慧，更是他們「居安思危」的哲學思考。

馬道衡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