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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控槍有一個反暴政的前提,年輕人的看法可不是「槍擊一代」這麼簡單

2 月 14 日,一名 19 歲的高中生走進佛羅里達州的道格拉斯中學,將槍口對準了老師和同學。他們中的倖存者站了出來。《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稱這些年輕人為「槍擊一代」:「許多受害者的同學第一反應不是默默悲傷,而是大聲說出自己的想法……電視採訪中、社交媒體上,乃至為躲避槍手而鎖起的學校辦公室里,他們暢所欲言。」

病毒式傳播的控槍呼聲、主流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讓一些人猜測,美國在控槍問題上已經走到了拐點。但一系列民調數字和歷史事實表明,儘管全美死亡人數最多的 5 起槍擊案中有 4 起發生在 2012 年之後,政治潮水並沒有隨之湧向控槍者一邊;過於泛化的「槍擊一代」一詞,更誤導人們將年輕世代視作鐵板一塊,而無視那些被恐慌、被「政治正確」消音的異議——這種立場、價值觀的多元性,本是槍支暴力問題在美國久拖不決的根源所在。

很多人依然很難將「槍」和一種切近的危險聯繫在一起。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去年的調查顯示,50% 的美國人認為槍支暴力在全國範圍內「是一個嚴重問題」,只有 19% 認為自己所在的社區受到槍支暴力的嚴重威脅。非裔美國人是對槍擊威脅最敏感的群體,但他們在全國人口中只佔 13% 。

人們繼續買槍。在美國,買槍絕非難事。只要通過篩選率不到 1% 的罪犯/心理問題審查,你可以輕鬆地在一家沃爾瑪或體育用品商店買到武器。2016 年,持有聯邦執照的槍支零售商有 56754 家,這一數據在 2012 年還是 50848。

大多數美國人無法體驗那種殺戮與死亡面前的強烈共情,也鮮有被持槍威脅的恐怖經歷。他們關於控槍的態度取決於一個表述簡短卻異常複雜的價值判斷:控槍帶來的安全感,和保護人民的持槍權,究竟哪個更重要?包括年輕人在內,很多人在這一權衡中選擇了後者。

2000 年,更看重控槍(control gun ownership)的美國人比更看重保護持槍權的美國人多出將近 30 個百分點 。到 2010 年,這一領先幅度收窄到幾乎為零。

這種根深蒂固的槍文化圍繞著一個強大的意識形態內核:憲法第二修正案。制定於 1791 年的第二修正案寫道:「紀律良好的民兵隊伍,對於一個自由國家的安全實屬必要;故人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予以侵犯。」

人民持槍的神聖權利,濫觴於從宗主國壓迫下獨立建國的光榮歷史,實為人們反抗暴政、保護個體自由的象徵。當代國家對暴力的壟斷不是持槍個體所能挑戰的,但深追歷史,人們依然由一桿槍引出對自由的聯想。

這意味著,「禁槍」這條路,早已在憲法層面被堵死;人們所能做的,是推敲如何讓槍的流通、使用更安全,讓槍不落入危險的人手上、不淪為殺戮的兇器,是謂「控槍」。

最典型的控槍措施包括:禁止向精神病患銷售槍支、對私人購槍者實行背景審查、通過全國資料庫跟蹤槍支銷售、禁止進攻性武器(如突擊步槍)和大容量彈夾。

事實上,憲法第二修正案含糊的措辭的確為控槍提供了餘地。這句話的前半句似乎是在提醒人們,持槍的權利來自特定的政治目的。如果不是為了結成民兵、捍衛國家自由,人們是不是就不能持槍了呢?控槍的支持者非常希望走出這一步。

2008 年,在一個里程碑式的判決中,最高法院四位大法官就提出,人民持有武器只是為了防止一個過於強大的聯邦威脅各州主權,立法者有許可權制個體出於其他目的接觸槍支。但其餘五位大法官判定,個體只要出於合法目的,就享有持有武器的自由。在 2010 年的麥克唐納(McDonald)案中,最高法院更是強調,「個體的自我防衛是第二修正案所保護的權利的核心組成部分。」

在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先例具有成文法一般的權威。即使立法與行政部門推出更嚴厲的控槍政策,擁槍群體還是可以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除非最高法院發生重大改組,這些終身任職的大法官對憲法第二修正案的理解很可能讓控槍者失望。

2008 年作出 District of Columbia v. Heller 案判決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圖片來源:Wikipedia

在 1999 年的科倫拜恩(Columbine)校園槍擊案之後,選擇優先保護持槍權的美國人反而有增無減。全國步槍協會(NRA)等擁槍群體的遊說與宣傳,看上去比控槍群體的激烈控訴更為奏效。

最令人意外的是,在控槍議題上,世代差異並不顯著。與科倫拜恩的孩子同時長大的「千禧一代」(上世紀 80、90年代出生)和在電視、手機上頻繁見證了大規模槍擊案的 「Z 世代」(上世紀 90 年代到本世紀初出生),在一些關鍵數據上與父輩相差無幾。

蓋洛普(GALLUP)諮詢公司今年的調查結果表明,18-29 歲年輕人對更嚴格的槍支政策的支持率與總體持平。槍支保有率方面,18-29 歲人群中有 27% 擁有槍支,只比總體持槍比例低 3 個百分點。

在對攻擊性武器的態度上,年輕人甚至表現得更為寬容:18-34 歲人群中,49% 要求禁止攻擊性武器。相比之下,50 歲以上年齡段贊成禁止攻擊性武器的比例高達 70% 。

蓋洛普的研究人員 Frank Newport 表示:「有時候人們就是會出乎我們的意料,而我們並不知道是什麼導致了當下的結果。」 國家公共電台(NPR)的新聞標題進一步指明了「意外」的來源:「民調顯示,千禧一代的控槍立場並不比老一代更開明(liberal)。」在美國社會語境中,「liberal」是個很難定義和翻譯的詞,它通常和「保守」(conservative)相對,涵蓋種種背離傳統的價值觀與生活方式。一般來說,在兩黨政治中,民主黨是更「liberal」的一方,在諸如同性婚姻、大麻合法化、控槍等議題上持更積極立場。人們想不明白的是,在同性婚姻和大麻合法化上立場鮮明的年輕人,在特朗普贏得大選後震驚和憤怒的年輕人,為什麼在控槍態度上如此不統一、不具有世代的特殊性?

特拉華州位於美國東部,是第一個加入聯邦的州。該州在 2016 年大選和 2017 年州長選舉中都把票投給了民主黨人。在特拉華大學,一些擁槍的學生成立了「第二修正案學生俱樂部」(Students for Second Amendment),其 Facebook 小組已有兩百多名成員。根據介紹,該俱樂部的宗旨之一是消除人們對槍支的偏見,鼓勵更多人享受持槍的樂趣,日常活動包括組織有關槍支議題的研討會、實彈打靶訓練、就本地控槍議題發聲。

在接受 NPR 採訪時,該俱樂部的主席、22 歲的 Jeremy Grunden 表達了對持槍權近乎原教旨主義的熱情:「軍隊有什麼槍,我們就要什麼槍。根據第二修正案,我們應當成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民兵。坦白講,我們需要(攻擊性武器在內的)更多裝備。」從小組發言來看,這位主席似乎沒有什麼明確的政黨立場,他時而稱讚共和黨的特朗普,時而表揚民主黨的州長——只要對方在控槍問題上站在自己這邊。

Jeremy Grunden 發帖諷刺要求控槍的學生。圖片來源:「第二修正案學生俱樂部」Facebook小組頁面。

類似的擁槍俱樂部在美國大學中並不罕見,其中一些甚至能調用學生會撥款購買槍支。每當校園槍擊案發生,他們迅速被主流媒體「消音」,呈現在公眾面前的是學生與全國步槍協會之間、弱勢與強勢群體之間、「進步」與「保守」勢力之間的對抗。但他們確實存在。正如特拉華大學這家擁槍俱樂部的名字所暗示的,他們的行動是在捍衛一項憲法確認的人權,和捍衛言論自由、捍衛同性婚姻的權利沒有本質區別。

如果說年輕人與父輩之間存在世代差異,這或許更多體現為,年輕一代關於槍支的論述與行為更聚焦於「安全」這一關鍵詞。除了將持槍權與個體自由聯繫起來的宏大敘事,人們還需要一些現實的理由,使擁槍合理化。

根據皮尤 2017 年的數據,30 歲以下生活在擁槍環境(自己或同居者持槍)的年輕人有 79% 將「自我保護」列為擁槍的主要理由,高出 30-49 歲年齡段的 66%、50-64 歲年齡段的 60% 和 65 歲以上年齡段的 34% 。老一輩的美國人更看重打獵,多達 84% 的 65 歲以上人群將「打獵」列為擁槍的主要理由,而這一數據在 30 歲以下人群中僅為 52% 。從縱向的時間軸來看,自發生科倫拜恩事件的 1999 年到 2013 年,18-49 歲年齡段的自衛型持槍者上升了 25 個百分點。

人們自然會聯想,強調「自衛」的擁槍話語與大規模槍擊案存在某種關係。事實上,2012 年桑迪胡克(Sandy Hook)校園槍擊案發生後,NRA 主席曾如是反擊控槍言論:「只有持槍的好人才能制止持槍的壞人。」皮尤的報告顯示,公眾對控槍政策的成效並不樂觀,強化了自衛型持槍的合理性。這種「我的安全我做主」的觀念,某種程度上呼應了對憲法第二修正案的經典解讀:武裝自己,捍衛自由。

略顯黑色幽默的是,隨著擁槍的特朗普上台,「自衛型持槍」成為一些非傳統持槍群體的選擇。

根據數據,我們可以為「傳統持槍者」作如下速寫:一個生活在鄉村、大學以下學歷、擁護共和黨的白人中年男性,而他們的對立面顯然從特朗普身上嗅到了危機。根據BBC的報道,2016 年大選後,「自由派槍支俱樂部」(Liberal Gun Club)收到的諮詢迅速增加。該組織發言人 Lara Smith 說,一些人擔心在特朗普執政下,少數族群面臨更嚴重的迫害,公民的憲法權利遭受侵蝕,社會陷入前所未有的法西斯統治——這種擔憂驅使他們買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把槍。全國步槍協會的「以槍制槍」論,或許比他們自己想像的都更受歡迎。

應當承認,在佛州校園槍擊案引發的輿論風潮中,擁槍群體再次面臨挑戰。繼多家航空公司停止為全國步槍協會會員提供折扣,沃爾瑪等槍支賣場也提高了購槍的年齡門檻。

本周三,特朗普在電視講話中一反擁槍姿態,敦促在槍支安全領域加強立法。不過,除了民主黨議員質疑特朗普推動控槍的誠意與能力,共和黨議員也向媒體重申了反對控槍的立場。

目前還不知道,特朗普的提議能否走到國會山,乃至付諸實施。但據《紐約時報》報道,特朗普講話的核心正是桑迪胡克槍擊案後遞交國會的一項控槍法案。該法案最終被共和黨人否決,成為奧巴馬執政時期最嚴重的立法挫敗。

對佛州槍擊案倖存者來說,他們要面對的不僅是一個捉摸不透的總統、一個頑固保守的全國步槍協會,更是美國人對自由的理解淵源。《衛報》(The Guardian)在去年的拉斯維加斯槍擊案後感嘆:「從革命戰爭到對美洲原住民的種族滅絕,從紮根西部到對反政府(anti-government)的美式個人主義的認可,美國歷史到處都是槍的影子,現在是,或許將來也是。」

無論是特拉華大學「第二修正案學生俱樂部」的青年軍,還是對美國前途憂心忡忡的初次購槍族,都在繼續這段歷史。

圖表製作: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 / 馮秀霞

Banner:Unsplash/ David Levêque

題圖: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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