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從努力從原生家庭爬出來的這幾年，也很不容易
剛剛過完的春節的春節，我和周生經歷了狗年第一波浩劫。
其實要說發生了什麼，也並沒有。就是我們兩個帶著雙方父母，去泰國玩了一圈。你們知道的，我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孩，是很早就預料到和父母在一起可能發生的事情，做了自認為完全的準備，比如，預定了幾間合家歡的酒店，無縫銜接行程，包了司機帶他們去四面佛大皇宮等等，提前兩個月和亞洲排名前十的餐廳發七八封郵件來預定，最終竟然被我訂上了兩個。還讓fafa在我家開會的時候，發一封感人郵件，在甜點上寫上「I Love My Dad And Mam.」
最讓我自己都覺得肝腸寸斷的是，我做了一份吃喝玩樂加上日常提醒的超長攻略。而這個無敵攻略的讀者，僅僅是參與旅行的人。攻略最後附贈了一篇千字長文鼓舞大家，會不會英文都能在泰國玩下去的。（其實是真的，泰國旅遊業已經發達到令人顫抖的地步，一年服務業人家得面對多少不會說英文的人，真不要覺得自己不會說英文是多大的事兒）當時我做這份攻略的時候，coco說，張曉晗你真的是白費苦工，他們是不會看的。我說怎麼可能，都寫這麼詳細了，就算不能自己去，至少也能跟我在上面點播一下吧，說下今天想去哪裡不會很難吧。coco說，你等著吧，他們一眼不會看，還會每天一大早起床等著你，靜坐幾個小時等你起床，問你今天去哪。
到了旅行地點，我發現。媽的coco說的對，我真的太天真了。沒有一個人看我寫的攻略，航班幾點，住在哪裡都是不知道的。最後原來這份攻略的讀者，只有我一個人。
全家人第一個崩的是我，說起來是很小的一件事。當時大家問我晚飯去哪裡吃，我在游泳，跟我英文七十八級的父親說了一句，我訂好餐廳了，你打個電話跟酒店說一聲，要一輛五個人能坐下的商務車就可以了，說了大概三次。然而，我從泳池爬上來之後，除了我以外的四個人，圍坐在圓桌邊，各玩各的手機，劈頭蓋臉第一句質問，你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我們去哪裡吃飯？你叫車了嗎？
說真的，我不是那種被傳統美德洗腦的小孩。當時我就懵了。叫輛車真的對於各位很難嗎？花了十幾萬帶大家出來玩，我也是旅行團的一份子啊，並不是拿著份錢被僱傭的奴隸啊！當時我忍著最後十秒鐘，跟我爸說，請你叫輛車。他極為不解和不耐煩地對我說，你，讓，我，叫，啊？
後來想想，他沒聽到也是很有可能的。因為我比較怕他，說話聲音小或者比較委婉時正常的。
接著我什麼都沒說幫他們叫了輛車，自己沖了個涼，換上衣服。自己去前台叫了另外一輛車。你們自己愛吃愛餓著餓著吧，老娘不伺候了。最後的結果是，全家不停給我打電話，質問我，你那輛車還要不要啊？
最後又成了我麻煩了他們。我走了之後，大家也就在酒店隨便吃了點東西。
那一刻我真的很不理解。說家長們已經老到不能自理了嗎？並不是啊。我爸到現在還有一票驢友，上山下海滑雪攀岩。說他們不能交流嗎？也並不是啊，老張在國外生活了好多年，莎莎也是女博士，到今年還在用網路老師學英文。大家各自活著的時候，都各有各的人樣，怎麼現在就覺得高位截癱語言能力失調了呢？
我不是針對我爸媽，也不是針對強子哥的家人。是針對所有父母。平時罵我們沒出息中氣那麼足，說我們不結婚是王八蛋工作不好是自己不努力，一套套人生大道理講的也挺順溜的。為什麼不在這種時候問問自己，活得有點人樣不好嗎？
接下來的行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崩潰，揣著各自的委屈。
去完大皇宮那一天，我和強子哥在家睡覺，沒有去。可能我媽和強子哥的爸，閑聊了幾句。私下打聽了一下強子哥的工作狀況，經濟狀況。回來之後，深夜我的公公給強子哥發了千字小作文，說你岳父岳母對你這麼不了解嗎？這些不應該你自己交代清楚嗎？你這是怎麼回事？我概括一下要表達的意思是，岳父岳母臉上笑嘻嘻心裡說著MMP。講真的，我是我們家脾氣差勁的一個，和強子哥相處他絕對是寬容和忍耐的一方。把他氣到半夜打開所有公司的信息，截圖，發給我爸媽，並且附上千字小作文。
大概原因我也知道，我媽是上海丈母娘，覺得房子就是一個人的靈魂，沒有房的那就不叫人，之前我是壓根沒打算結婚的，所以她就不停逼著我買房。這件事也沒什麼錯，我是個完全沒有經濟觀念的人，至少花錢買房還能有個容身之地，要麼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錢花在哪裡了。我大學第一年就買房了，去年家附近開了一套盤，就賣掉之前的，買了一套新房。可是，我的觀念就是，房子就是人住的，我既然已經買了，還有一堆房貸，大家結婚之後一起還就行了，完全不用老公再硬著頭皮買一套房子，在他事業轉型期，降低我們的生活質量，來表明愛我的真心。首先現在上海買房的標準本來就很嚴格，完全不是你有錢就能買的，其次是，我們又不是干房地產的，買那麼多房是要幹嘛？
所以沒有結婚的人，就請不要抱怨三姑六婆不停的催婚了。
結婚之後，只有麻煩越來越多。買不買房？誰出錢多一點？什麼時候生小孩？生下小孩誰來養？哦，你結婚之後是不是就忘了爹娘？你們兩個努力成果有沒有我們一份？生你養你這件事可不容易！
哪一件事不操蛋！
那天夜裡，我和強子哥坐在樓頂的bar喝到打烊，一杯接一杯，關於家人，我們永遠的無解。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結婚是件好事，至少，這一輩子，你可以自己選擇一次家人。並知道你們是一個team面對生活的洪水猛獸。
我回顧了一下從小到大和父母相處的過程。每次說起來成長的苦衷，都像是一場無病呻吟。雖然並沒有大多數小孩抱怨，考試成績不好挨一頓猛K，或者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的管束。我爸媽都是很追求自我人生意義的人，並不把過多時間放在我身上。那今天我告訴你們，從一個高知家庭長大的小孩，要面對的是什麼。沒有斥責，只有鄙視。考試成績不好，並不會受到打罵，而是鄙視。傳達的信息就是「連考試都考不好的小孩，可能是個傻子吧。」「只有這麼點分數哦？你真是可憐。」小時候挨過的打，當時當然不知道是什麼含義，長大後明白，就是赤裸裸的不耐煩和感覺丟臉。我被我爸打三次，每次都是因為他覺得我太煩了，太笨了。被我媽打了一次，因為走的時候一直拿著她同事女兒的小卡片，說很想要。她說你鬆手，我說不要。她說鬆手，我說不要。接著一個耳光上來。那年我大概五歲。
其實人真的是這樣的，小時候雖然不明白，但是拜託。我們有記憶的啊。這些不明白的事，長大的某一天，我們終究會明白。
再想到之前去外公外婆家過年。幾乎每一年都是哭著回家的。小時候不明白，只是記得每一個清晰的細節，長大後全懂了。我有兩個表弟，不能說外公外婆重男輕女，只是他們相處的時間比較多，喜歡兩個弟弟多一點，是很正常的事。而我在外公外婆以及所有家庭分支的眼裡，就是一個城市裡來，討人厭的大小姐。他們讓我磕頭拿紅包的時候，我都說，錢我不要了，我不想跪。他們就是相視一笑的嫌棄。（現在的網友杠精算什麼，小時候你們難道沒遇到過嗎？）
不就是弟弟打你兩下嗎？至於哭的這麼厲害嗎，真是嬌生慣養。不就是讓你磕頭拿個紅包嗎，你從那裡錚錚鐵骨說不跪下真是可笑。喲喲喲？最後還哭了？給你錢還委屈你了？啊，你真是心機婊，什麼事都要怪到弟弟身上嗎？你不是姐姐嗎？每一年，每一年，我的春節就是這麼度過的。
這句話一點不誇張，每年我去外公外婆家過年都會被兩個弟弟打。所以在長大可以選擇的時候，我一點不想再見到他們。哪怕成為大人的我，會原諒兩個只是小孩子的他們。但是我也心疼著那個時候只是小孩子的自己。那個時候，任何人何曾為我說一句話。被弟弟差點夾骨折的小拇指，眼皮幾乎被咬掉的時候，有沒有人幫我打個110？從小我就不明白，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裡。
有一年實在太委屈了，我哭得很大聲。被外公外婆鎖在房間里，所有人在外面看春晚，故意發出蓋過我哭聲的大笑。現在想想這個畫面，二十七歲的我都能委屈到不行。為什麼在小時候，我那麼不被當作人來看待。就像是一隻任人宰割的動物。每一次我在家族面前的哭泣，都被我外婆告誡我媽，別管她，別慣著她。然後我媽保持沉默。
人長大之後的性格，和小時候的經歷太密切了。長大後朋友和戀人都覺得我是自我保護機制很強的人，既冷漠，又好強。我如果被男生欺負了，當下立刻就會欺負回來，哪怕我知道，自己是打不過對方，如果我當下還回去，受到的痛苦肯定更多。我也無所謂，因為我知道，除了當下，我沒有再為自己爭取權益的時候了。
去年我們在巴厘島，因為鬧得太開心，coco被小趙推到泳池裡，她撲克臉上來然後去洗澡。我和強子哥就在討論，被推下去什麼感受，接著他把我推下去，我笑呵呵就上來，什麼都沒說，把他一腳踢下去。這是一件好笑的小事。可是我人生中大多事，都是這樣的。有著復不完的仇。攀不完的比。比不完的賽。
太長的時間裡，如果我不為自己錙銖必較的戰鬥，沒有人會幫我。
很多家長可能覺得這樣是最對的，讓小孩學會了獨立堅強。但是他們到底會不會明白，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的相處，一輩子其實就那麼長時間。如果跌倒的時候，讓他每一次都自己站起來，這輩子就沒有扶ta的機會了。並且ta一輩子都知道，沒有人會幫我，我要更強，我要更刻薄，我要變得沒有人能傷害我，我要把日子過得烈火熊熊寸草不生。真正愛我的人，才會不害怕地走過來。
所以說，為什麼我們很少見到溫柔的人。因為我們的小時候，和原生家庭的對抗基本如此，我們長大的過程，太少朋友，太多敵人。我們這一代，家長是不明白相處的，留在記憶里，只有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我們這些年那麼努力，就是想要推倒這尊可怕的神像。
那天我和強子哥聊天，大家一直宣傳要「愛」的東西，往往是人很難愛的東西。每年我們在各種媒體和傳播渠道中，要接受多少次愛家人愛父母的教育，可是我們怎麼從來沒被洗腦愛男女朋友？哪怕結婚之後，也沒接受多少要愛對方的教育？真正的愛，是不需要被提醒的啊。太無法理解的東西，才需要一次次被提示，你要愛，要愛上，一定要愛，大家才能相處下去。
每個人，從原生家庭中爬出來這個過程，就是成長。每個人的成長，都有相對公平的快樂與痛苦。那麼努力的原因，都是因為原生家庭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對家庭失望的地方。
在所有人說著，你不得不愛下去的時候，我寧願說，我理解你。我理解每個人成年人之間，應該有的安全距離。我理解，太多家長，在小孩成長的過程中，不把對方當人看，在對方長大之後，又不把自己當人看。這種理念本身就是很畸形的。
終於，我們那麼辛苦爬出來。哪怕生活再苦再難，我們都咬著牙堅持著。堅持著，日獨一日的末班地鐵，堅持著和領導之間狗奴才一樣的喘息，堅持著獨身生活在大城市，生病只有抱著水平裹棉被，堅持著一次次被傷害還是希望找到一個值得欣賞的靈魂，堅持著就算被踐踏無數次自尊心還是努力向前走著。都是知道，我至少和他們不一樣，我至少努力成為一個這個宇宙中，獨立，堅強，不可替代的存在。
而並不是，多年前，那個被斥責後，躲在房間角落裡哭泣著的小孩。
真清醒，那麼狼狽，我們還是長大成人。並且在心裡知道，我和我和我和我，足夠抵抗塵世洪流，彼此深愛，是個永不瓦解，互相體諒的大家庭。記得十六歲的時候，我和家人爭吵，我媽給了我一句很厲害的話，「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你知不知道你爸怎麼評價你的？」
這句話她說出來的時候，可能沒想到什麼。可是大概從那一秒，他們就是一夥的，我這輩子要找的，就是和我一夥的人。
說出來很可笑。在這個家庭中，我什麼時候開始有地位。就是我開始賺錢的時候。我終於可以拿自己的錢，租一套公寓，買一套房子，窗帘用自己喜歡的顏色，客廳可以不擺電視，躺在床上吃零食。我知道，也許這種景象，只是我人生中的曇花一現，即便如此，我也太想擁有了。豁出去一切，也想擁有。
整個銀河系TEAM過完節之後，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慨。啊，雖然家人問了我藍貓淘氣三千問，我還是扛下來了。送給爸爸的手機，全都備份了自己通訊錄，我沒說一句話，我算是孝順唄。媽媽每天都說我沒用，她真的不知道，工作起來的我多牛逼。全是這樣的感慨。怎麼辦呢？還是家人啊，至少明年還會遇到，今年就要更努力一點，然他們閉嘴啊。
你看。對於我來說，家族之苦，都是比海更深。所以你們也不要灰心。就努力地長大吧，努力地成為獨一無二的你吧。就算全世界都說，你要愛家人，愛父母，愛著你擁有的一切。我都會和你說，請你愛你的自己，讓你擁有一切。擁有你和原生家庭保持距離的資本。
哪怕地獄裡會接受審判，我們也無所謂，這一輩子，就要當那個所有家人看不慣，也打不死的小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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