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西——紈絝煞星耳
他涼薄過甚,只愛自己
金燕西初見冷清秋,不過是因為從小長於金粉叢中,把倚紅偎翠的事情看慣了,被她的素凈靈秀所吸引罷了。這種吸引,同後面他與白秀珠冰釋前嫌時被吸引,初見戲子白蓮花、白玉花時被吸引,是一樣的。而對於女學生冷清秋,頤和園踏春未曾追趕上,回家轉身便也忘了。不是一見鍾情,更不是非她不可。
只可惜,這位貧寒人家小姐的命數,被他金七爺身邊溜須拍馬的小廝改變了。金榮殷勤打聽得住處,金燕西火速憑於冷宅隔壁,開始了他紈絝公子的糖衣炮彈追求之路。打著真愛的幌子,實則此時還未曾想過要娶這位冷小姐為妻。
刺激他想法改變的,是三對哥嫂的相處模式。他看見鬼混的哥哥們對妻子忌憚,心中不忿,擔憂自己將來成家以後,所娶妻子像嫂子管束哥哥一般管束自己,於是把目光鎖定了性格溫順,家境貧寒無力為其撐腰的冷清秋。
西山一夜,作者沒有細寫,清秋卻因此懷孕了。那個年代的未婚先孕,真可以葬送一個女子的一生。初讀來覺得慶幸,金燕西負起了責任,拜託姐姐奔走籌劃,匆忙給了清秋一場宏大的婚禮。後知後覺,這真乃清秋長久不幸的開端。他娶清秋,不過是對她的新鮮感還在,此女性子軟弱,適合當自己的妻子,又恰逢自己同白秀珠鬧翻想氣她一氣,再者,讓清秋去醫院拿掉孩子,有礙他金七爺的面子。所有的因素堆疊,成就了這樁堪堪維持一年的婚姻。
冷清秋把自己的不幸歸結為「齊大非偶」,其實過於粗淺。她雖固執決絕,然而終究還是善良軟弱的,不願開罪於造成自己不幸的罪魁禍首金燕西。
而作為丈夫的金燕西有多絕情呢?已知三嫂玉芬不待見清秋,卻信三嫂,疑妻子,對妻口出惡言。
清秋未婚先孕再加早產,已是背上了婚前胡鬧不檢點的惡名。面對妻子身上的流言惡語,金燕西只瞧了孩子一眼,便又出門與女戲子白天黑夜地鬼混。
月子里清秋重病,金燕西僅有的回幾趟家,也只是拿著剛分家的錢財出門揮霍。他變本加厲,甚至偷拿母親賞給清秋的珍珠別針送與戲子,清秋怕婆婆將來查不到首飾的去處,誤會自己貪拿金家錢財,竭力阻止,說自己「窮要窮個乾乾淨淨」。且看他金七爺反駁的話:「你照一照鏡子,由頭上到腳下為止,哪些東西是金姓的,哪些東西是姓冷的,請你自己檢點一下。」金燕西太知道什麼話能一刀扎入清秋的心臟,不僅如此,他還要按著這柄刀不讓拔出來,在傷口裡攪動,血肉模糊。金燕西耗著清秋,逼得她自囚於閣樓,成了個鬼魅般的怨婦。
院子起火,金燕西在大火中匆忙收拾自己的錢財衣物,瞟見清秋下樓,只喚了兩聲,便繼續搶救自己的箱子。這人,可是有心沒有?金燕西沒有心。面對一片廢墟,妻兒消失,他只是淡淡的感慨,可惜了自己第一個兒子,不過自己才20歲,想要多少孩子不會有?這位光鮮亮麗的金七爺,不配為丈夫,不配做父親。
金燕西又何嘗配當兒子。父親生死一線之時,他不知蹤跡。父親被宣告死亡之時,他心中所悲痛的是幾位哥哥都已在政府就職,唯有自己,恐怕以後覓不到好差事,不能再頂著金總理家七爺的旗號作威作福。不讀書,不工作,吃喝玩樂無所不為。他也曾氣憤別人看不起他,發誓要讀書讀出個樣子來,然而只在金榮找書櫥鑰匙的空當,便將這一念頭拋於腦後。揮霍錢財前也曾想到分家以後需要節省,但一想到不能在戲子面前丟臉,便放下顧忌,「用完了也就算了」。他含著金湯匙出生,不過是總理家養出的社會蛀蟲。
金燕西更不配算個男人。清秋失蹤以後,到底給金家寄了封信報平安,也作為是同金燕西的絕交之書,其中有句是:「君子絕交,不出惡聲,秋雖非君子,既對君鍾情於前,亦雅不欲於今日作無味之爭論。」無論是當時徹底決裂,還是往後隱於市井的年歲,清秋皆做到了「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再看金燕西是如何做的。
許多年以後,金燕西淪為電影演員,他將自己前半生的故事拍成電影。電影里,自己是深情有錢的青年,家道中落,愛人因他沒錢而翻臉。又或者是電影里的丈夫很愛護妻子,妻子不理解丈夫,放火燒了房子,丈夫跳火里救人,哀痛瘋傻。多麼可笑,一個絕情薄倖的劊子手,極力將自己塑造成深情隱忍的丈夫,惡意抹黑過去的愛人,以賺取同情與名聲。冷清秋與金燕西,出身一低一高,人品卻有雲泥之別。
據說《金粉世家》當年還在報上連載時,就有人拿其與《紅樓夢》相比較,甚至將金燕西比做賈寶玉。兩書之比作者已有澄清,兩主角之比更是萬不敢苟同。比之寶玉,金燕西全然是將女子當做玩物,不憐惜,更無所愛,他只愛自己。可笑的是,他同寶玉一般,都說過將來去做和尚的話,只是寶玉當真回歸四大皆空,而金燕西,轉身便在腦中否決了自己這句氣話。他留戀這個花花世界,願意行屍走肉地活在這世上,噁心別人而不自知罷了。
戊戌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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