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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溫和地講述殘暴的故事?

《文匯讀書周報》第1702號第四版「書人茶話」

(2018年2月26日發行)

能否溫和地講述殘暴的故事?

吳 玫

——2017年12月15日,大提琴演奏家王健在上海交響樂團為上海樂迷獻上英國作曲家愛德華·埃爾加的生命絕唱《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 音樂會前後,媒體競相發布了對這位世界頂尖大提琴演奏家的訪談。訪談中,王健又一次表達了自己對勛伯格的態度:「我不能接受勛伯格之後的作品,完全不能接受,完全沒有興趣,他是把音樂引入一條死路的罪人!」

——阿諾爾德·勛伯格,美籍奧地利作曲家、音樂教育家和音樂理論家,西方現代主義音樂的代表人物。他對古典音樂發展的最大貢獻,是探索出了一種無調性音樂。他採用12音技法進行創作的作品,如《樂隊變奏曲》《鋼琴協奏曲》和《小提琴協奏曲》,聽起來的確不是很舒服。怎麼不舒服了?「音樂與繪畫的關聯是很大的,沒有莫奈、梵·高,就不會有德彪西;沒有畢加索,就沒有勛伯格」,不妨用王健的這句話來類比一下,亦即用看得見的畢加索繪畫作品來想像勛伯格作品的聆聽感受:他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個變形的甚至碎裂的世界,必須調整自己對藝術作品的審美預期,才能在畢加索將人臉「劈」開平鋪在畫面上的作品裡尋找到美。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久前上映的一部電影《暴雪將至》,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余國偉是東北一家大型國企的保衛幹部,因擅長抓小偷得了個神探的外號。貌似對轉正為公安局正式員工不感冒,余國偉卻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得到公安局領導的認可,所以,他搜捕壞人的那根弦,時時刻刻緊繃著。有人殺了一個年輕女人又拋屍野外,這樁案件像是給余國偉添加了助燃劑,這個所謂神探的生活內容只剩下了一樁:抓到兇殺案的兇手。哪怕徒弟因追捕嫌疑犯而意外死亡,哪怕女友識破了他利用她抓捕兇手的居心自殺而亡,都不能動搖余國偉找到真兇的執念。余國偉的能力註定了只能抓住個把小偷,但殺人犯不是小偷,這使他抓狂,乃至瘋狂,最終將一個他認定的嫌疑犯打死,自己因此被關進了大牢。

電影《暴雪將至》海報

——這是一部講述一個卑微的個體想要掙扎出人樣不成,反而節節落敗的電影,加之影片的導演為了追求想要的藝術效果,幾乎將整個故事都鋪排在連綿不斷的雨中,電影觀眾在一個多小時灰暗、潮濕畫面的浸泡下,已極度不安,縱然余國偉打死他認定的殺人嫌犯的畫面我們只看得見他青筋虯結的臉,也已經讓我們覺得,《暴雪將至》將藏在社會褶皺處的一個以惡制惡的故事用如此粗糲的過程表現出來,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以致刑滿釋放後到處碰壁的余國偉,很難得到電影觀眾的諒解。有的觀眾甚至認為,《暴雪將至》是一部不必要拍攝的電影,因為沒有營養。的確,直面余國偉將無辜者當成殺人犯一下一下拍打致死,對想要在虛構里享受片刻「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幻境的觀眾來說,是在他們疲憊的心上,又戳出一個洞來。

——理智,讓我給《暴雪將至》打了一個不錯的分數。情感,又讓我無法心平氣和地接受《暴雪將至》的敘事方式。於是,我一直在想:怎麼來講述一個殘暴的故事,才能將生活中的丑與惡上升至藝術的高度,並能為觀眾或者讀者接受?

——當阿乙的小說《早上九點叫醒我》擺在手邊時,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打開?

——曾經在最基層的小鎮當過警察的阿乙,轉而成為作家後,那些為他在文壇贏得名聲的小說,多半是人物面目難看、情節推進腌臢。這部《早上九點叫醒我》,會一改其以前作品的風格,變得清逸起來嗎?我不相信。況且,書的封底如此簡要介紹:……回溯了宏陽——一名曾被簡單認為只是亡命之徒的文盲——如何利用自身的暴力優勢和必要的詐術,成為鎮上聞人的經歷……

——但是,阿乙的技巧在70後作家群中可稱翹楚,這讓我猶豫片刻後還是打開了《早上九點叫醒我》。

《早上九點叫醒我》

阿 乙著

譯林出版社出版

——一頁一頁往下讀著阿乙的這部長篇小說,我不由得想,無法接受《暴雪將至》的觀眾,猝然碰到這本小說,受驚指數得有多高?縱然不能總在遇到醜惡的社會現實時背轉身去,可阿乙的這本小說,簡直就是把小城鎮的惡俗、噁心和惡霸,用宏陽的猝死勾連成了一幅群醜圖,叫人難以消受。

——而我,竟然手不釋卷地將小說讀完了。這是一個一邊厭嫌著阿乙筆下以宏陽、金艷、水枝們為首的惡男惡女們的為非作歹,一邊欣賞著阿乙將文雅的敘事和粗鄙的故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過程。

——用「褫奪」而非「搶奪」,用「果腹之物」而非「一口吃的」,阿乙就這麼文藝地娓娓道來,說著發生在一個叫艾灣小鎮的惡形惡狀。這種言辭的文雅與故事的猙獰,到了連環殺手飛眼自述的那一部分,形成了口吐蓮花與殺人如麻齊飛的妙境,叫人願意沉浸在阿乙的虛構里不想自拔。因此,無論別人怎麼評價 ,我認為飛眼自述的那一部分,是阿乙這部小說的頂樑柱。而讓整部小說站立起來的根本,是阿乙非常巧妙地讓一個叫宏梁的人將飛眼的故事轉述給外甥。

——飛眼是誰?他是宏陽的獄友。這樣的身份決定了假如由飛眼來講述自己的故事,我們讀到的將是一篇暴力得猶如《暴雪將至》那樣的小說。現在,阿乙安排讓宏梁來講飛眼的故事,情形就發生了質的變化。

——宏梁又是誰?他,26歲,讀過師範,當過老師,一本奧維德的《愛經》總是擱在腿上,書里有一封用檀香熏過的信箋或有香味的墨水寫的情書。可見,與幾近文盲的宏陽以及與宏陽相近的艾灣人想比,宏梁是艾灣的異類。這個艾灣的異類是這樣開始轉述飛眼的故事的:「他是從大雪中來的,遠遠地,有節奏的,咯吱咯吱的,從田家鋪走來」,文人氣十足。這種氣息,讓宏梁的轉述跳脫了艾灣人一張口就粗話連篇的惡意,一個血腥的故事因此被注入了一種奇異的悲天憫人的情懷。

——我想,這就是阿乙新作的價值和意義吧。

——所以,指揮大師西蒙·拉特爾最後一次率領柏林愛樂樂團的新年音樂會,會攜手世界著名的次女高音歌唱家喬伊斯·迪多納托奉獻給全世界樂迷理查·施特勞斯這樣5首藝術歌曲:《奉獻》《搖籃曲》《母親的戲語》《明天》和《三位來自東方的神聖國王》。歌唱家在音樂會開始前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這5首作品都是西蒙·拉特爾為她選擇的,歌里充滿了愛、懷念和不舍。這5首藝術歌曲,雖不能涵蓋理查·施特勞斯全部39首藝術歌曲的成就,卻基本陳述了作曲家的構想,亦即用歌聲吟唱愛、懷念和不舍。西蒙·拉特爾在自己將要離開柏林愛樂時為喬伊斯·迪多納托選擇這5首歌曲,固然有對與自己琴瑟和諧了15年的柏林愛樂樂團的不舍,也有對這個時局紛亂的世界不放棄的意願吧?

——有意思的是,理查·施特勞斯的生活年代與勛伯格幾乎完全重疊,就個人生活境遇而言,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理查·施特勞斯的個人境遇比勛伯格更糟。可他選擇了深情吟唱的方式去對抗戰爭的殘暴。可見,殘暴的故事是可以用溫和的方式來講述的。去聽聽理查·施特勞斯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堂·吉訶德》吧,堂·吉訶德瀕臨死亡時,理查·施特勞斯給他的樂句,用王健的話來說,「那真是感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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