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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在葬禮上失聲痛哭的我

在奶奶的葬禮上我發了條朋友圈

文/洋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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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天雪下得緊,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家鄉在陝南的一個小鎮,從學校到西安之後還需要坐幾個小時的大巴才能到家。奶奶是在立春那天去世的,早在父親的電話中聽聞她病情加重,可是這並不是她的第一次病情加重了,當大多數人和我一樣以各種各自要忙得理由推脫回家看望的時候,她竟然真的離開了。

接到父親的電話,我正在和母親逛街置辦年貨。聽筒里父親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些疲倦,同時藏著些無助。由於某些原因,我和母親還有妹妹第二天才能到家,從小城到小鎮每天只有兩趟班車。和母親猜想著家裡的種種,很晚都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早起床,收拾妥當便去趕中午那趟最早的班車,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山腰上的白雪還未完全融化,盤山公路一圈又一圈,像一條看不到邊的河。母親暈車暈的厲害,我心裡想像了千萬種到家的情景,可沒想到,最後現實沒有和想像中的任何一種契合。

院子里的人很多,大多是相識的親戚,很多至親相繼會在今天趕回來。奶奶去世前最後一站是在小叔家,堂屋中間是已經收拾妥當的棺材,兩條高板凳拖著紅色的棺材,前面是一個小桌,有香爐和香燭,聽姑姑說那紅色的劣質棺罩是奶奶去世後著急忙慌買的,香爐上插滿了香,兩隻明晃晃的香燭發著詭異的光,父親示意我燒香和扣頭,原本想著看到棺材會哭出來,可是心中一點漣漪都沒有,彷彿棺材裡躺著的是一個與我毫不相干的人。

完成了祭拜儀式,注意到奶奶的遺照,好像是不久前照的白底證件照,大家說沒有用和爺爺一起照的那張,因為爺爺的過世,那已經是15年前的事情了。照片上奶奶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頗有歲月靜好的意境,完全看不出她生前被病痛折磨的狼狽樣和無理取鬧破口大罵的凶神惡煞。想想,上次離別是在16年奶奶78歲的生日臘月二十六,這次見面,就是這般生離死別。

大家都忙著布置靈堂,姑姑們置辦了很多冥界的用品,各種花花草草,現代化家用電器,花圈已經堆滿了院子。在活人看來那只是一堆用紙殼畫出的商品,可是子女們還是虔誠地一一置辦齊全。

家裡請來風水大師,戴著黑色禮帽,穿著黑色長袍的大師,詳細盤問後代屬相理清家族成員關係之後,點出幾位與奶奶去世日子相衝的屬相以及入葬日期時辰之後便得到一個大大的紅包,這個紅包是小嬸提前準備好的。三天後即是奶奶入葬的日子,我恰恰在相衝的屬相之列,這意味著後來的很多儀式將不能參加。

喪事,最熱鬧的是晚上,第一天晚上大伯作為長子披麻戴孝,聽老人家說這種孝叫做「掃地孝」,即孝布的長度必須到達腳後跟接觸到地面。接靈是一項很嚴肅的儀式,由於不曾接觸這些禮節加之年齡尚輕,我對這些儀式自然不是很懂,只是跟著大夥一起混在人群里。

接靈,大伯端著奶奶的靈位——用暗灰色的紙寫著「汪母孺人賀氏之位」做成的一個小牌匾之類的東西,大家都跟著隊伍前往小叔家前面的馬路,風水先生說著些什麼,隔得太遠有些沒聽清楚,大伯端著靈位莊嚴肅穆,父親和小叔依次跪在後面,接著是母親大伯娘二伯娘小嬸這些媳婦,後面便是大姑小姑我們這些表姐妹和表兄弟們。黃紙一張接著一張燒著,還有噼里啪啦的鞭炮,最前面還有唱孝歌的怪老頭們,陰陽怪氣地敲打著樂器,除了羊皮鼓和銅鑼之外還有一種叫做恰恰的樂器。總之,一時間哭聲,鞭炮聲,樂器聲齊發,像一團找不到頭的毛線團。一步一跪,大姑哭得癱倒在地,剛剛下過雪的地面沾滿了泥巴,儘管是被水泥硬化過的也還是髒兮兮的一片。

我抬頭看天的時候,發現那天晚上月亮特別明還有稀疏的星星。

院子里坐滿了看熱鬧的人,樓上支撐起了一個碩大的賭場,在樓下也能清晰的聽到男人們或者是說男孩們興奮的大笑聲。接靈回來之後,孫子輩的我們和姑姑們依次坐在棺材旁邊的板凳上,手扶著棺材頭趴在上面,盡量要做出悲傷的樣子。不知是被身旁大姑凄慘的哭聲感染還是被她真心悔恨的故事感動,在姑姑們被旁人勸慰開了打算結束這場活人眼裡的演出時,我竟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起來。我努力回想著奶奶此生的不易,以及作為孫女還未自力更生為老人盡孝,大概從這兩條主線開展了我對已故之人的緬懷。大概往事講得太過凄慘,我偷偷瞄見旁邊的人又開始抹眼淚,我沉浸在自己的哭聲中不能自拔,有母親和表姐妹過來勸慰,既然有人搭建了台階,我就順勢下來,止住了哭喊,當然之後那些神似天馬行空實則感人肺腑的故事或者稱為往事也一一消逝,我知道到第二天第三天晚上那些我精心編製的故事又會重新復活,我又會一把鼻涕一把淚趴在屍體上表演。

遠方的人屬於遠方

遠方屬於遠方的人

雖然對一般喪事的許多儀式不是太懂但是從小便知葬禮上哭的越厲害說明兒孫越孝順,我不知這是從那一輩傳流下的風俗,我知道人前認真表演便是。大伯家的兒子大哥和二哥跪在棺材前面燒紙,那是一口大鐵鍋,裝滿了紙灰,二伯娘家的堂哥不久前在柬埔寨完婚沒來得及回家參加葬禮,到我們家即三房時,父親示意我去。剛跪下了,旁邊的老人家便提示我用左手燒紙,說女孩子用右手燒紙,那些紙(冥幣)奶奶是用不到的。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一邊假笑示意老人家謝謝提醒一邊熟練地用右手堆積起火堆,沒想到女孩子和男孩子在這種場合也有所區分。

唱孝歌的三個古怪的老頭們圍著奶奶的棺材轉圈,時不時敲打著樂器用方言和不知名的腔調唱著不知名的歌,作為死者後人必須有人走在這群老頭的前面,陪著他們一起轉圈,肩上還必須扛著一個用紙條做的小旗,上面用紅字寫著「金童前引路,玉女隨後來」,這項活動一直要持續到天明。聽老輩人說,這樣扛著小旗圍著棺材轉圈的時間越長,以後所行之路皆為坦途,所期之事皆能如願。不用說,孫子輩的我們都爭著搶著去做這項任務。不知何時起,大家都喜歡把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種不易和艱難都歸罪於自己對祖先的不敬是老祖宗對自己的懲罰和考驗,彷彿祠堂那幾塊黑漆漆的牌位和肉體早已被微生物分解只剩下一堆白骨的老祖宗真的會在天之靈庇佑他們的子孫後代。

小時候總是懼怕鬼神,生怕自己都老祖宗祭拜不夠虔誠而被懲罰,而現在遇到這種喪事所要行的繁雜禮節,心裡多少有些抵觸,不過,我還是盡量虔誠地順從父母的意思認真地做好應該去做的事情,畢竟如果忤逆將會被灌上不敬不孝的千古罪名。就這樣我躲在 人群中忙著接待來自遠方的親朋好友陪著他們坐在奶奶的屍體旁邊懺悔或者假裝認真地解釋著自己的專業大學以及暫時還看不到的未來把他們真實或者虛偽的問候和關心一一擁入懷。除了每天需要給奶奶敬香忙著替換蠟燭,照顧表叔帶回來的那束黃白相間的菊花我變得無所事事。至於將那些要燒的黃紙需要用100元的人名幣印在上面敲打,這樣的工作只能由大哥即奶奶的長孫來完成,我等女輩最多被安排去廚房幫忙收拾碗碟或幫忙寬慰那些哭得死去活來的遠房親戚。

真正熱鬧起來的是第三天晚上,因為那是奶奶入葬前在家待的最後一個晚上。姑姑們礙於面子請來了樂隊——就是專業為喪事演唱歌曲表演小品雜技的團體。當晚,很是熱鬧遠遠近近的人都趕來湊熱鬧,當然我們的哭喪表演要更加賣力了。

傍晚時分,奶奶的棺材被抬著放在更高的凳子上,拜訪白蠟燭香爐鮮花的小桌也被換成了大桌,那晚,我們都被分發了孝布,除了父親一輩的人披麻 ,我們孫子輩和表兄弟們都只是用紅色的布條將白色的孝布束在頭上。鄰近半夜12點鐘,樂隊的人表演完畢,開始了祭饃,那是一種比平常饅頭大上十多倍的饅頭,表面用洋紅等顏料點著五顏六色的小點,聽聞這些祭獻的饃是讓死者帶在身上黃泉路上好打點那些牛鬼蛇神們。於是在一陣陣《最炫民族風》的背景音樂下,表姐妹們被安排去祭獻饃,在耀眼的燈光和煙火中,我們似乎不需要表現得那般憂傷,這時候的院子變成一群人毫無理由的狂歡。幾十個姑娘來來往往將獻饃從院子端入奶奶棺材前面的桌子,那裡有大伯和大姑接應,他們按照風俗擺成應該擺成的樣子。像是一場老年迪斯科,我們只管蹦著跳著,似乎大家都已經忘了我們正在經歷一場生離死別。

忙到半夜的人們大多都睡去了,只有我們這些戴孝之人還不知疲倦地跑在唱孝歌那三個老頭前面圍著奶奶屍體轉圈,一圈又一圈,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等到了天明,到了戴著黑色帽子風水大師所說的時辰,要開始釘棺了,這時候未來得及看奶奶最後一面的人有了探視的機會,也只有那麼一瞬間。由於屬相相衝我無法去看,聽聞棺材蓋一打開奶奶的子女們便一擁而上,一時間哭喊聲又充滿了整個院子,飄蕩在山谷,連綿不絕。

後來問母親是否去看,目前弱弱地回答沒有,我知道她只是在單純地敬畏鬼神,後來便不再問了。

請來定棺的人,將幾袋子水泥和生石灰鋪在屍體之上,便蓋上用長長的釘子固定住棺材蓋子。天明時那些趕來幫忙的人將奶奶搬到小叔家前面的路上,和上次接靈是同一個位置。同樣擺上小桌,香爐白蠟燭照片鮮花貢果等,連同棺材一齊搬過去的還有那一口用來燒紙的鐵鍋。那是一個寒氣還未褪盡的清晨,大姑父親大伯們圍著紅艷艷的炭火坐在冷風中守著陪著奶奶,我想如果那還未開始腐爛的屍體如果還有感覺,那麼一定會感到滿滿的幸福。

連續的熬夜和飲食冷熱不均我發了高燒,父母忙著招呼客人張羅著入葬事宜自然不會理睬,村裡的衛生站醫生在年關將近的臘月也忙於置辦年貨,寫著衛生站的大門上赫然掛了一把大鐵鎖。客人盡到,廚房忙碌起來大家都為中午的宴席做著準備,女人的手浸在涼水裡不停打撈著蘿蔔白菜等,男人們坐著一手抽煙一手拿著撲克牌……奶奶的墳地在我家後面的小山上,從小叔家到墓地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大人們商量著雇一輛農用車將奶奶的屍體運上去。於是,宴席完畢,浩浩蕩蕩的隊伍便出發了,戴孝布的後代們走在前面,互相攙扶,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傷感。大伯端著奶奶的靈位走在前面,緊接著是父親捧著照片叔叔拿著那束快要枯萎的菊花,後面便是姑姑母親和伯娘這些人以及奶奶侄子外甥的遠房親戚,最後是奶奶的棺材。由於我屬相相衝,便失去了這次送奶奶上路的機會,奶奶的棺材上綁著一隻紅色雞冠白色身子的公雞,那隻公雞是被灌酒喝醉的,紅色的雞冠也不像平時那般鮮艷,它只是獃獃的陪同著。

後來聽母親說雞冠不那麼鮮紅是因為雞冠血和著酒被我們喝掉了,我這才記起我們共同趴在奶奶棺材痛哭的時候,姑姑曾端過來一碗紅色的液體命令我們一一喝下且不許問為什麼,說是為了避邪造福,那時的我們也只是聽話的一一喝下。紅色的棺材罩子在藍色的天空下格外耀眼,那隻公雞從此不會打鳴也沒有了白天黑夜。我目送著入葬隊伍的遠去,那些哀歌似乎還未散去,一遍又一遍。

不知是感冒加重還是正如老輩人所說衝撞了神靈,我開始瑟瑟發抖,高燒不退。站在那個奶奶接靈和出殯的路口,我看見迎面刮來了一陣黑色的風,終於,我為奶奶的逝去流了一滴清澈的淚。

後來,那個戴著高高帽子身穿黑色長袍的風水先生又來了,帶領著圍繞在奶奶棺材旁唱孝歌的三個古怪老頭一遍又一遍地在小叔的房子里轉悠,一邊嘴裡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咒語一邊敲打著那些早已老化的樂器,他們說他是在將奶奶的靈魂趕出小叔的房子催促奶奶快點上路,而母親和伯娘嬸嬸們不斷燒著開水做各式各樣的飯敬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神仙和小鬼讓那些我們想像出來的神靈照顧奶奶黃泉之路一切順利,大伯父親和小叔則跪在地上,拿著一炷香,深情嚴肅。

再次醒來,我已經在回小城的車上了,陪同的是妹妹。父母還有些後面的儀式沒有完成,而我依舊高燒不退甚至有些糊塗了,看著窗外的山越變越小又越變越大,我猜測到上了某座山又快到了某座山的山藥,那些村莊越變越小,慢慢地消失在漸漸暗下來的夜色中。這一天終於要結束了,連同一起結束還有這場熱鬧非凡的葬禮。39.8°的高燒,去了醫院回來已經是深夜了。喝完退燒藥睡下,夢裡奶奶的小院里種滿了應季的蔬菜,她親切地招呼我,像小時候一樣。只是沒想到醒來之後,聞到了妹妹廚房裡的紅棗粥,突然一陣悵然和無可奈何湧上心頭。

原來,對於生離死別,我們都一樣無能為力。

我知道79歲的高齡對於奶奶而言,這一生也實屬不易。生前奶奶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年,以月為周期她不斷地被搬送到大伯家二伯家我家小叔家大姑家小姑家,在兒子兒媳拿著精緻的小勺遞送著被人們稱讚的孝道時,從那張嬌氣的嘴裡出來的卻是污衊子女不孝的臟言穢語以及指責孫子輩未能陪伴在身邊的謾罵。仔細想想這些並不是完全不能被理解的,她只是想得到關注和愛,只不過她忘記了自己張開的血盆大口,那些悉心餵食日夜寸步不離暖心安慰的話語變得微不足道。她一遍又一遍地催促著子女們回家待在她身邊,只是懼怕有朝一日她再也見不到。

她像經常說「狼來了」的那個孩子,久而久之,當子女們都以為是她的又一次說謊又一次嬌氣時,狼,真的來了。

伯父父親小叔年末早早回家陪著奶奶,也將她病情加重的消息傳播出去,大姑、我、唐姐妹堂兄弟們都以為她只是在和完常一樣在和我們玩「狼來了」的遊戲。當她安靜地躺在棺材裡不再叫囂時,我們一同圍在棺材旁時,終於明白還是錯過了。後來聽聞立春那個清晨,儘管大伯父親小叔輪流日夜照料,奶奶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無一人在身旁。對於奶奶死前無人送終這件事情,老輩人說這就是命。對呀,對於那些始料未及突如其來的事情,大多都被久經世故的人稱之為命。

後來大家葬禮之後都散了,沒有人去尋找趴在奶奶墓地的那隻被灌醉的公雞,沒有人記起臘月二十六是奶奶的生日大家團聚的日子,沒有人在乎奶奶院子那片荒蕪的土地,沒有人會一直把那個會說謊的老太太一直銘記。奶奶像一棵老樹的根,年歲漸久,慢慢腐爛,那些枝丫又會長出新的根。她一直睡在山上,可以永遠不管子女之間的往來也不會像母親教育我一樣教導大伯對兄弟姐妹友愛和關懷。而我,已經失去和從小一起長大婷婷姐之間唯一的話題——我的奶奶她的姥姥。

我知道以後的我們不再會是我們,除了祭祀的日子我們共同跪在墳前為凄冷的墓碑照亮一方光之外,再無交集。如同曾一起喝下的那碗和著雞冠血的酒,我們只是為了完成某種儀式一樣,面無表情,也無需問為什麼。

那些被信奉的血緣關係,在姑娘遠嫁之時被殘陽一一抹淡。我最終也未能親眼見到家裡的那份族譜,聽聞只有身為長孫的大哥看到了,我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男孩還是女孩!記得奶奶的葬禮上我發了這樣一條朋友圈:

「下輩子,我想做個男孩」。

這一生總會遇到一件你想要去較真的事情,可這件事,較真也沒用呀!捧著妹妹熬的紅棗粥,我默默想著。

? end ?

編輯:洋芋

照片:洋芋

作者:洋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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