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是鍋粥,過了坎兒還有溝
文/ 賈平凹
最好的風景是在街頭上看人。
首先看到的是人臉。世上的樹葉沒有兩片相同,人臉更如此,有的俊,有的丑,俊有不同的俊,丑有不同的丑,但怎麼個就俊了丑了?你看著看著,竟不知道人到底是什麼,懷疑你看到的是不是人。這如同面對一個熟悉的漢字,看得久了就不像了那個漢字。
人行道的那一邊的,人都是臉和肚子朝前地走過來,這一邊的,人又是屁股和腦勺在後地走過去。正面來的,可以見到美的傲的揚頭的女子,看到低著腦門的深沉的男人。從每一個人的表情上,或嚴肅的,或微笑的,或笑不動容的,或有笑容無聲的。
在街頭看人的風景,令你賞心悅目的是女人,當然是年輕漂亮的女人。那些並排走的,大聲地說話,笑,表現了無限純情的女孩子,她們步伐跳躍,如有彈簧,秀髮飄動,如雲如焰,你驚羨青春的氣息,但氣息表現在哪兒,你又說不清,卻完全體會到了賈寶玉的「女孩兒是清水做的」感覺。
最妖嬈的是那些少婦了,她們有極大方的,也有好靦腆的,年齡正當,陰陽互補,恰是長熟時期,其態媚人,如火之有焰,燈之有光,珠貝金銀之有寶色。作為一個女人,完全知道自己的美的價值,只是怎樣利用這種價值區別了她們的品格。
世界上有什麼比街頭豐富呢,有什麼比街頭更讓你玄思妙想呢?在地鐵入口,在立交橋頭,人的腦袋如開水鍋冒出的水泡,咕嚕咕嚕地全湧上來,蹴下來,平視著街面,各式各樣的鞋腳在起落。
人的腦袋的冒出,你疑惑了他們來自的另一個世界的神秘;鞋腳起落,你恐怖了他們來在這個世界要走出什麼樣的方陣。芸芸眾生,眾生芸芸,這其中有多少偉人,科學家、哲學家、藝術家、文學家,到底哪一個是,哪一個將來是?你就對所有人敬畏了,於是自然而然想起了佛教上的法門之說,認識到將軍也好,小偷也好,哲學家也好,暗娼也好,他們都是以各自的生存方式在體驗人生,你就一時消滅了等級差別,丑美界限,而靜虛平和地對待一切了。
進入到這樣的境界,你突然笑起來了:我怎麼就在這裡看人呢,那街頭的別人不是也在看我嗎?於是,你看著正看你的人,你們會心點頭,甚或有了羞澀,都仰頭看天,竟會看到天上正有一個看著你我的上帝。上帝無言,冷眼看世上忙人。到了這時,你的境界再次升華,恍惚間你就是上帝在看這一切,你醒悟到人活著是多麼無聊又多麼有意義,人世間是多麼簡單又多麼複雜。
這樣,在街頭上看一回人的風景,猶如讀一本歷史、一本哲學,你從此看問題,辦事情,心胸就不那麼窄了,目光就不那麼短了,不會為蠅頭小利去鉤心鬥角,不會因一時榮辱而狂妄和消沉。人既然如螞蟻一樣來到世上,忽生忽死,忽聚忽散,短短數十年里,該自在就自在吧,該瀟洒就瀟洒吧,各自完滿自己的一段生命,這就是生存的全部意義了。


※賈平凹: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哇
※為啥以前的春節就那麼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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