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貓傳和沙門空海

最新 03-03

這是一篇遲到的電影觀後感，之所以在《妖貓傳》上映兩個月後下筆，主要是因為過年期間我才將電影的原著小說《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看完，想對照著這小說再來回看《妖貓傳》。

我堅定的認為陳凱歌是中國導演中最具歷史使命感和大師氣象的導演，從《黃土地》起始，歷經了《霸王別姬》的巔峰，再到《無極》的崩盤，再後來被大眾指責平庸的《搜索》、《趙氏孤兒》、《道士下山》一系列電影，大眾彷彿已經對凱哥導演不在抱有希望，認為他已經是被時代淘汰的「老人」，甚至開始懷疑《霸王別姬》是由其父隱名拍攝的。

不可超越的巔峰《霸王別姬》

陳凱歌的才華毋庸置疑，我讀過他的《少年凱歌》，行文的流暢、優美，讀罷久久沉浸於其文字之中。所以當年彭浩翔才會熱淚盈眶的在其電影《av》的開篇引用「自以為對這個世界已相當重要，而世界才剛剛準備原諒你的幼稚」。

這本散文冊子中的文字記憶，不少畫面都在後來反應到了凱歌導演的電影中

陳凱歌的語言表達能力也是非凡的，看過他的訪談，基本原本記錄他的話語，不需要跟多的修改，就已經是一篇上佳的文章了，所以我時常會在網上搜索一些他的訪談。與人交談的狀態，最能體現一個人心境，這些年採訪中，明顯的感覺凱歌導演從過去一個的「佈道者」變為了現今的一個「傾聽者」，彷彿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師退化成一個唯唯諾諾的平民，我些許可以理解他這些年的磨難和失望，《霸王別姬》之後的野心勃勃，拍出《刺秦》、《無極》、《趙氏孤兒》這樣的大格局電影，中間也穿插了像《和你在一起》、《搜索》這樣的市井小民的影片，甚至遠赴美國拍了英語電影《溫柔的殺我》，但輝煌再未出現。或許這些經歷讓他自己也產生了深深的自我懷疑，這個時代已經不再屬於這個年過六旬的老人，所以開始變得謙卑，變得溫和，變得隱忍不發。所以我看《貓妖傳》的時候，一直都在懷疑影片中的白樂天對五十年前的盛唐景象的不舍，實際是他對自己過去燦爛輝煌的懷念。

電影是以藝術的名義誕生的，但在現實世界中，藝術也難免被商業所綁架，本應是藝術家的導演走下神壇進入世俗，迷失在充滿銅臭味的市井之中，凱歌導演正是糾結在追求藝術和迎合大眾之間，變得無所適從。大眾是盲從的，是沒有自我意識的烏合之眾，他們只會人云亦云，他們可以嘲笑上帝，可以處死蘇格拉底，可以掀起歷史的浩劫，他們內心沒有是非，怎麼會真正理解藝術的價值？所以，大眾對凱歌電影的評價也只能是盲從的，《霸王別姬》獲得金棕櫚時，大眾便奉之為經典，給予無數讚譽；《無極》在「一個饅頭的血案」的煽動下，他們開始了各種嘲諷，同樣，他們還謾罵《刺秦》中那個懦弱秦始皇。十多年後，我們才發現《無極》是如此的超前，電影中的秦始皇的原來才是中國電影史上最偉大角色形象之一。陳凱歌一直是一個電影啟蒙者一樣的存在，只可惜這個啟蒙者已經65歲了，已經過了創作的高峰期，留給他或者說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終於，我們迎來了《貓妖傳》，電影改編自夢枕貘的奇幻小說《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編劇是號稱李安御用編劇的王蕙玲，曾經創作或者改編了《飲食男女》《卧虎藏龍》《色戒》，我後來讀罷小說後才知道電影劇本改編的精妙，電影是對小說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改編，從繁雜龐大的故事中抽離出現在電影呈現出的狀態，合理精簡了原著人物，轉變了故事視角，調整了立意主題。

電影的故事，我不打算過多描述，只說說我覺得有趣的地方和我的一些理解。電影講述了空海和白樂天探尋五十年前的盛唐時期的一段真相，所以在電影中出現了兩個時空，姑且稱做「當今」和「盛唐」。電影對兩個時代的畫面處理也不同，「當今」的畫面偏冷發灰，顯示出了一種蕭條的氛圍；「盛唐」的畫面就要暖和明亮許多，流露出一片繁榮之相。但是有一處特別有趣，就是在白樂天的屋內，屋內很灰暗，但是從小破屋的縫隙和窗戶，透亮出特彆強烈的暖光，畫面就產生出特彆強烈的對比，這種打燈的方式映正好托出白樂天的一種心境—身處沒落時代但是對盛唐滿懷憧憬。

劇照：白樂天居所

正因為是兩個時代的故事，所以時代間就有很多人物的投影和對應，比如陳雲橋（小說中叫劉雲橋）、香琴就是玄宗、楊貴妃的對應；空海、白樂天就有丹龍、白龍性格方面的對應，前者要是理性，後者是感性（實際小說中，空海的搭檔是另外一個日本留學生逸勢，白樂天的對應是李白）。兩個時空又有聯繫，聯繫的核心人物就是楊貴妃，她是盛唐的象徵，也是空海和白樂天追尋的目標，所以在電影中會讓讓人有「人人都愛楊貴妃」的感覺。另外一個連線就是「黑貓」，盛唐時期它是唐明皇的寵物，當今故事中它是報復殺人的貓妖，當然也可以說是白龍，這個無所謂，反正他們都是兩個時代間見證人。

白龍這個角色我想起了《少年凱歌》中的一句話：「光亮有時不過是黑暗安裝的一道門，推開門就又走了就進去。」他是對「楊貴妃謀殺案」中唯一說出真相的人，又在後一時代變成了危害作亂的妖怪。他曾經是黑暗時代最亮的光，也是光亮時代最黑的暗，但最終印證了光亮只是一道門，穿過門之後還是黑暗的宿命。

俊美的少年白龍

電影的鏡頭也充滿寓意，比如馬嵬驛兵變唐皇等人被圍困在小樓之中那場戲，唐明皇、黃鶴、高力士三人在密謀如何「處死」貴妃的時候是一個透過破爛地板的大仰拍，他們高高在上可以主宰他人生殺（有個有趣的細節，在決定讓高力士絞死貴妃的時候，把他從邊上推到了三人中間，一下從一個旁觀者變成了矛盾的中心了）；

劇照

等到陳玄禮來驗屍，從同樣的位置俯瞰玄宗鞭打高力士，反映出當時陳玄禮和玄宗二人的地位，隨後，陳玄禮啪啪啪跑下跪抱住玄宗的大腿時，二者的地位又回歸正常。

劇照

另外說說幾個演員，陳凱歌調教演員很有方法，他過往的電影中塑造出了許多經典角色（除了無極中謝霆鋒飾演的無歡，略尷尬），不用一一列舉。《妖貓傳》的演員同樣奉獻了高水準的表現，尤其給我印象深刻的是幾位日本演員的表演。染谷將太飾演了空海，陳凱歌說他看到染谷將太剃了光頭的樣子，腦子裡馬上跳出一個念頭：這不就是一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