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你好，我們離婚吧！」

文/楊不悔

01

陳翠把電動車停在車間門口的時候，不用看錶，一定是7點10分。車間工人交接班的時間是7點半，陳翠習慣早來20分鐘。

陳翠工作的廠子，是個只有幾十名員工的小廠子，她卻很喜歡這份工作。

陳翠每天騎著電動車離開家門向廠子的方向行駛時，她就感覺那些禁錮著自己、看不見的硬殼一樣的東西，漸漸地變軟變薄，然後從身體一點點脫落，迎風散落。進了廠子的大門，陳翠就感覺有說不出的輕鬆。

陳翠停好電動車，正要去車間接班，卻被廠長王大軍喊住了：陳翠，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陳翠應聲回答著王大軍，看著王大軍進了辦公室，她對著電動車的後視鏡，整了整頭髮，不自覺地，撫了撫眼角的魚尾紋。

陳翠走進了王大軍的辦公室，有些局促地坐在了門口的沙發上。王大軍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才開口說：「陳翠，你到咱廠子里上班也有兩年的時間了吧？」

聽王大軍這麼說，陳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擔心王大軍要解僱自己。不過王大軍接下來的話，讓陳翠鬆了一口氣。王大軍說：「車間工作環境太不好了，你還是去監控室上班吧！」

陳翠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王大軍一揮手說：「啥都是人學的，跟著學兩天就會了。我已經安排好了，你今天就去監控室上班吧！」

看著王大軍拿起安全帽要去車間，陳翠只好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02

王大軍已經跟陳翠說過好幾次了，要把她調到監控室工作，陳翠每次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都是四十好幾的人了，陳翠偶爾和王大軍單獨相處的時候，她能感覺王大軍看自己的眼神軟軟的，像張網，要把自己網進去似的。

每當那時，陳翠就慌慌張張地逃開，像一條漏網的小魚兒。

之前，在王大軍再三的追問下，陳翠曾說出了自己不願意去監控室的原因。那個原因讓陳翠特別難堪：她沒上過學，操作電腦對她來說，是件比登天都難的事情。

現如今，四十多歲的女人沒讀過書，著實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陳翠真的沒上過學，字也沒認識幾個。

陳翠命不好，她剛出生沒多久，父親就去世了。陳翠媽帶著她改嫁，在繼父家，她媽接連又生了兩個女孩兒。繼父沒什麼本事，家裡窮得叮噹響，卻非得讓陳翠媽生兒子。陳翠弟弟是家裡的第四個孩子，為此繼父東挪西湊還交了一筆罰款。

家裡窮，沒錢讓陳翠上學，重要的是，她還要幫著媽媽做家務照顧妹妹弟弟。就這樣，陳翠連學校的門也沒有進過。

陳翠為此特別怨恨繼父，在她心裡，文化知識就像一雙翅膀，能讓女人攀上高枝過上好日子。陳翠沒有翅膀，所以註定這一輩子活得沒有什麼底氣。

因為沒有文化，她不能像同齡人那樣去大城市打工，她甚至不敢去超市工作，因為聽說在超市打工要寫什麼交接班記錄。

陳翠後來進了王大軍的廠子，車間的工作特別累，可是她卻很滿足，因為不用動筆寫東西。

而現在，王大軍卻不由分說讓她去監控室上班，而且絲毫沒有迴旋的餘地，這簡直是強趕鴨子上架。

陳翠不想失去這份工作，所以，她硬著頭皮去了監控室。王大軍已經交代了監控室的小姑娘，讓她帶陳翠一段時間。小姑娘很熱心地教陳翠操作電腦，還教她做簡單的報表和記錄。

對陳翠來說，那段時間的確過得很艱難。中年女人開始從頭學東西，困難可想而知。好在半個月後，陳翠終於能獨自完成監控室的工作了。

陳翠在監控室獨自當班那天，下了班，她騎著電動車回家，不自覺地哭了一路。

陳翠回到家後，像往常一樣做好了晚飯。吃完晚飯收拾好了廚房，陳翠對老公楊大順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楊大順斜靠在沙發上，拿著牙籤剔牙縫，他看也不看陳翠說：「有屁就放！」

陳翠頓了頓，咬了咬嘴唇說：「他比你好，我們離婚吧！」

楊大順怔了一下，隨即好像明白過來，他跳起來衝到陳翠面前，顫抖著聲音問：「你外面有人了，你給我戴綠帽子了？」

陳翠緊閉著嘴唇，倔強地點了點頭。隨即，楊大順就像被馬蜂蟄了似地跳起來，他隨手抓起身邊的笤帚，對著陳翠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而陳翠也不還手，只是冷冷地堅持著：「我們離婚吧！」

03

楊大順從來沒想過，陳翠會向他提離婚。陳翠在他心裡，一直是一團軟麵糰，他可以隨意拿捏。也正因為如此，楊大順才肆無忌憚地睡了陳翠的弟媳婦兒。

陳翠的弟弟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兒，自小他因為集家人的寵愛於一身，養成了飛揚跋扈的性格。陳翠弟弟娶了媳婦的第二年，酒後鬧事失手致人重傷，被判入獄服刑。

陳翠弟弟入獄的時候，陳翠的兒子剛出生沒多久。陳翠想著弟媳婦玲子一個人拉扯孩子不容易，有事兒沒事兒就幫著玲子照顧孩子。

陳翠當初嫁給了本村的楊大順，離娘家只隔了一條巷子。玲子和陳翠的關係越來越好，她常常抱著兒子來陳翠家串門。誰料，楊大順就把玲子給睡了。

那天，陳翠去地里割韭菜，中午想給玲子包韭菜雞蛋餡兒的餃子。陳翠出門後，玲子撩開上衣喂兒子吃奶，楊大順瞥了一眼她那豐滿的胸，按捺不住，直接就把她放倒了。

其實今天的場面已經醞釀了很長時間，玲子和楊大順早就開始眉來眼去，陳翠只是沒察覺而已。

陳翠走到半道兒上才想起，自己沒拿割韭菜的鏟子，便又折回家拿鏟子，卻把楊大順和玲子堵在了家裡。

陳翠看著兩個人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渾身顫抖，卻說不出來一句話。

衣衫不整的玲子抱著孩子迅速離開了，自此，陳翠就再也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陳翠和楊大順冷戰了半個月。期間，關於楊大順和玲子的風言風語也在村裡傳開了，常常有鄰居用耐人尋味的口氣對陳翠說：「你家大順又開車拉著玲子去縣城了……」

還是陳翠主動向楊大順求和了，那天晚上楊大順要出去，她抱著楊大順的腿就跪下了：「你別招惹玲子了，唾沫星子淹死人！」

隨即，陳翠又哭著求楊大順回心轉意，她說自己離不開他，兩個兒子也需要他這個爹……楊大順抬手推開陳翠，出了門，那個晚上他徹夜未歸。

陳翠降不住楊大順，她就去找玲子。陳翠原本是想好好勸說玲子的，但玲子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兩個女人很快就吵作一團。

讓陳翠寒心的是，她媽媽竟然站在玲子那一邊，叱責陳翠不懂事。陳翠的繼父看到孫子被嚇哭了，更是操起笤帚要打陳翠。陳翠哭著從娘家跑出來後，在她心裡，她就再也沒有娘家了。

楊大順和玲子的事情，其實早就傳到了陳翠媽和她繼父的耳朵里。他們護著玲子，是護著兒子的家。只要兒媳婦兒能守在家裡幫著他們帶孫子，對於她的醜事兒，他們寧願睜隻眼閉隻眼。至於陳翠的感受，他們根本就顧不上考慮。

自此，陳翠就好像生活在一個夾縫裡。村子裡的流言蜚語，回不去的娘家，楊大順的肆無忌憚以及玲子耀武揚威地挑釁，把她擠壓得透不過氣來。

04

陳翠也想過要離婚，可是想到要離開楊大順，她就惶恐不安起來：自己不識字，兩眼一抹黑，連稍微像樣點的工作也找不到。離了婚，自己住哪裡吃什麼，要是再生個病遇到個坎兒啥的，手裡連應急的錢也沒有。

陳翠這麼想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寄生蟲，離開楊大順離開這個家，她就無法生活下去。

那段時間，陳翠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出門，人瘦得像紙片一樣。楊大順擔心她會憋出什麼毛病來，就託人把陳翠介紹到王大軍的廠子里上班。

一晃，陳翠就在王大軍的廠子里上了兩年的班。這兩年，楊大順和玲子出雙入對，依然不把陳翠放在眼裡，陳翠也依然隱忍地承受著。

好在廠子里的同事都不了解她的家事，陳翠上班時，可以暫時把家裡的事情拋在一邊，讓憋悶的心緒得到一些舒展。

王大軍對楊大順的事情，倒是聽說了一些。他再看陳翠，眼裡就多了些疼惜。王大軍是喜歡陳翠的，她低眉順眼說話的樣子，她清秀的眉眼，以及柔柔弱弱的身體，常常出現在王大軍的夢裡。

然而，也只是喜歡而已。王大軍是外地人，他背井離鄉來這裡開廠子是為了賺錢養家。老家的老婆雖然性格彪悍，卻也照顧著老老小小一家人，再不好，也是結髮妻。

05

陳翠沒讀過書，她卻並不是個笨得像磚頭一樣的女人，她又怎能不了解王大軍對自己的感情？

陳翠之所以突然下定決心要跟楊大順離婚，而且不惜給自己扣上了出軌的帽子，其實是她突然意識到，即使到了四十歲，學什麼都還來得及。

自己能學會操作電腦，能學會做報表，那就能學會寫字讀書，能學會基本的文化知識。只要去努力，她也能長出翅膀飛上枝頭，憑自己的能力過上更好的生活。

陳翠暗暗做好了打算，離了婚，她就辭了廠子里的工作，她就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小村子，她要擺脫眼前讓她窒息的生活。

陳翠鐵了心要離婚，楊大順卻慌了，他只是貪婪玲子年輕的身體，以及玲子給他帶來的新鮮感，他從來沒想過要把好端端的家庭拆散。

楊大順開始想方設法擺脫玲子，他相信，只要他回頭，陳翠就會重新接納他。

楊大順浪子回頭，陳翠依然要離婚，只是態度明顯沒有以前那麼決絕。

陳翠用積攢下來的工資，給自己買了台電腦。她還在網上報名上了學習班，從小學課程開始學起。

陳翠告訴自己說，要離婚，也得有資本。等有了資本，再做決定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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