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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兢業:「大魚之家」亮出家底之後

「我故鄉的村南有條小河。夏日黃昏,我坐在餘輝淡染的岸邊草地上,祖母的童話與波浪的輕吟送我入夢……」

在我活到羞於美化記憶的年齡後,每當我神歸幼年,面對自己在《故鄉頌》里的"昨日高歌",一次次不好意思地撓起頭皮。為了給憶里的故鄉「增光添彩」,我曾把村南的"排水溝",私自任命為「小河」。

的確,排水溝沒有小河的情韻,它是盛雨期雇來的"短工",專事窪地排澇之職。到了枯雨期,它就失業了,懶漢似地躺在地上曬太陽。由於它的底部起伏不平,枯雨期便形成了面積不等、形態各異的小水坑。有水就有魚,我的漁興,就是在那裡滋生、繼而成了癖好、以致瘋長成惡習的。倘我哪日漁興大作,泡在水裡捉魚,即使有人驚呼:小子,你家失火了!我也只作涼風過耳。

「漁痴」最甚的年頭,只要以逮魚為旗幟,我都會即刻告別理性,成為白痴或瘋子,吝嗇鬼或敗家子,直撞南牆頭的牛,或耐心周旋的狐狸,幻想大師,或白日夢專家。連奶牙未退的小弟,都深諳我的"漁性",必要時,能像耍木偶似地驅使我"赴湯蹈水"。

一日傍晚,我和小弟在院子里對桌做作業。因為他先佔領了那個凳面光滑的小凳,我的屁股委曲得不輕。妒火里很快煉出一條智謀:「哎——我學了個新詞,叫拔苗助長,我拔給你看。"

我兩手抱緊他的頭,使力往上拔,直到他呲牙咧嘴"長"得離開凳子,給我讓了賢,我才住手。他試著搖搖拔苗助長後的腦袋,證實還在脖子上,咬咬嘴唇,把預備揮霍掉的嚎哭節省了下來。

次日是星期天。雖是號稱陽春三月,畢竟乍暖還寒,且有晨風正勁。這樣的早晨,弟弟懶洋洋地打著呵欠,漫不經意地說:"哥,我知道哪兒有魚。"

"快帶我去逮!你也提上你的瓦罐,要是逮多了,我再給你一條。"

近魚者腥。弟弟有個養魚的小瓦罐,罐養著三條魚,魚的集體重量,不會超過一兩。那是在他盛讚我逮魚技高時,我給他的獎賞。

那天早晨,他提著瓦罐走在頭裡,一臉的高深莫測。沿排水溝而南,在一鴨蛋形的水坑旁,他住腳開口。"前天,我見一隻魚鷹從這個水坑裡叼起一條魚,剛一起飛,魚又掉回水裡了。"

我逮魚從未用過漁竿漁網,因為無處置辦那東西,而是照《詞典》上授的妙計:"混水摸魚"。這在小水域里,是上乘的漁技。在齊膝深的水裡,我手腳並用,拚命把水攪混後,捕捉嗆暈了頭的魚們。

這天早晨還是老戲重演,拼力攪渾水。忙裡抽閑掃一眼弟,他袖著手,穩坐溝沿,蒼白的唇上,掛著凝滯的冷笑。

直到我把水攪成了黃泥湯,仍不見一個魚影。焦急與失望中,弟及時給我以鼓勁:"你再加把勁,我剛才看見有條魚露了一下頭。"

我又奮力攪水。可能是弟弟看我冷得不輕,「噠噠」打架的牙齒喚起他的惻隱之心,他才勸我:"等日頭上來再來逮吧,再凍一會兒,你就該拉稀了。"

"不,我一定要逮住從魚鷹嘴裡掉下那條大魚!"

我逮住的第一條魚,大小和弟弟瓦罐里魚們不相上下。我把失望造假成大方,連湯帶水捧著那魚說:「這條魚給你吧,這樣,你就有四條了。"

我把魚放入他的瓦罐里。

我以為他高興迷了,連三加一都算錯:"誰說四條?我還是三條。"

"小笨蛋,三加一還等三嗎?"

"這不是考算術,你自個數數。"他把魚罐捧到我眼前。

連數三遍,每次只能扳倒三個手指。

他見我一臉恍惑,磨磨如刀的薄嘴片兒剪開了謎底,"我看你冷得不輕,不抓到魚不肯出來,就趁你背對著我,把罐里的魚撈出一條,扔到了水坑裡,你又把它逮住了。"

我憤然奪過瓦罐,摔向路旁的柳樹榦上。四條小魚在碎罐片里集體遇難。

約一個月後,「從村頭往南數,排水溝第八個水坑裡有條大魚」——弟弟要用這個有關魚的重要情報,換取三天玩兒我的彈弓權利。我倆手拉手來到"大魚之家",我老練地擤把鼻涕甩向水面——這是我發明的測試魚情的獨家秘笈。少頃,一條魚吞下了浮在水面上的「鹹魚餌」。魚訊得以證實,回家後,我痛快地把心愛的彈弓扔給他。

次日,在三二夥伴的簇擁下來到"大魚之家"。這回,我放棄了"混水摸魚"的老套路,要來個漂亮的"竭澤而漁",讓魚慢鏡頭似地露出水面,讓人家看看我的新漁技何其高妙。我扒起軟泥,在水邊築起一道矮壩。用帶來的木盆往外淘水。一百盆……五百盆……八百盆,水面在縮小,驚心不定的魚在水面射出道道箭尾紋,夥伴們的驚叫一陣狂過一陣。大魚的發現者我弟弟以重要魚情提供者自居,興奮得舞手頓足,極力渲染著自己的榮耀。豈料樂極悲生,他一頭栽進溝里,砸塌了我的泥壩。累得山腰岔氣淘出的水,轉眼間倒流原處,我氣傻成一根木樁,久久不能動彈。

沒一個人幫我堵口子,人家正忙著——忙著為我的倒霉鼓掌頓足。

這次沒逮到大魚,好夢接著做,且越做越神奇。我夢想著:在水坑底下挖個大洞,在下面燒上三天三夜大火,把水燒得沸騰,那個大魚,那個比水坑還大的大魚頭尾露在外頭——像宴席上的盤中之魚,散發著撲鼻的香味。村上一千多父老鄉親都來吃魚喝魚湯,吐著魚刺也吐著美言:"誰說老鄭家的二小子又丑又強?情走著瞧啦,來日他不愁娶個有鼻子有眼的媳婦。"

再次決意逮那條想像中的大魚,我選了鄰近鎮上有廟會的日子,我怕人多了再出差錯。這回,我穩紮穩打,先用硬泥巴築起一道結實的壩,再坦坦然然往外淘水。從日上東天到高懸中庭,我不停地用盆子淘水,連螞蝗喝我腿上的血,我都木然無知。

到夕陽斜照著幾近乾涸的溝底水坑,我眼前出現了這樣的景象:一條其長不過三寸,其重難有二兩的草魚,可憐巴巴,甚至有些醜陋地在稀泥里掙扎——你就是我萬苦千辛追索的大魚嗎?不,我不要你,我要的怎麼會是你呢?此刻,你就是幻化為同等重量的黃金,鑄造成一枚"諾貝爾捕魚獎"獎章,也抵不上我追索中的美夢。難道夢幻化作現實之日,就是死嬰墜地——誕生與亡故同歸於盡之時?

我沒去逮捕那"大魚",而是一腳踹塌泥壩,在水的倒流急瀉中,那現身擱淺的魚,又向我的夢境歡歡游來……

鄭兢業,男,暫且存活於鄭州。出版過小說、散文集。中篇小說《孤墳》獲炎黃杯《當代》文學獎。

作者語:

我生命的意義和為文理念,可簡化為四個字:有話要說。說出該說的真相,必說的真話,想說的真情,是我過往的不息追求,也是我餘生的終極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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