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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雲鄉:春雨的情思

江南的早春,是落雨的季節。「杏花春雨江南」,這種境界,只能在江南領略。在深深的巷陌小樓邊,在濕滑滑的近村田塍小路上,在搖著小船從石橋涵洞下出來時,在岸上幾戶人家的小園牆頭……


這在北國是想像不到的。北國的春,燕山腳下的風沙,呼呼地震撼著沉睡了一冬的樸實的土地,「不刮春風地不開」,吹開凍土,吹醒麥苗,那一派褐黃色的田壟,慢慢有綠意了,返青了,那黃土牆邊、井台邊上的兩三株杏花,也含苞了。如果幸而今年不旱,落上一場雨,那真是落在大地的心窠里呀,多麼珍貴啊,「春雨貴如油」呀!


「簾外雨潺潺」,是江南春雨的特有情趣;「到黃昏,點點滴滴」,是江南雨意的纏綿處,撩人心弦處,此即所謂「點點不離楊柳外,聲聲只在芭蕉里」也,「可憐薄命作君王」的落魄帝子,在汴梁午夜夢回,聽到的還是金粉南朝的雨聲;而飽經喪亂、故鄉淪陷、家破夫亡的嫠婦,卻不耐守著窗兒的點滴。前者只記繁華,後者更傷離亂,同為詞人,應有軒輊。所謂知人論事,讀古人詞,自應想見其景、其情、其人。

30餘年前,由北國浪跡到江南,住在姑蘇閶門外的一座樓上。那是一座很講究的樓宇,樓窗是落地的,樓的主人不知哪裡去了,整座的樓作為一所學校的教職工宿舍。我以一名教員的身份,在樓中得到一席之地。躺在床上,望著那高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幾棵碧綠的梧桐,梧桐的枝葉空隙處,又能望見運河上悠悠而過的帆影,樓的後窗外是一條狹狹的石板路的巷子。姑蘇春天的雨是耐人相思的,那年春天雨水也很多。我常常斜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雨,點點滴滴地把梧桐葉子洗得又綠又亮,那濕漉漉的光澤像要沾到我身上一樣。那樹隙中高大的帆影,在霧蒙蒙的水氣中一片飄浮過去,一片又飄浮過來。我漸漸矇矓了,耳邊響著潺潺的雨聲。我忽然想到,樓後面的那條小巷子,怎麼沒有賣花的聲音呢?我多麼憧憬放翁詩中的境界啊!童年時的北國山村中,在那如豆的菜油燈下,讀過的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驀地出現在我的意念中。我玩味著這兩句詩,似乎耳畔真的傳來了那甜軟的賣花聲……這是多麼充滿著春之生機、浮動著美的情思的意境啊!


一年後,我到了杭州,住在羊壩頭一所古老的房子中,這個地名,也還是放翁時的老地名。那是很老式的樓房,木製的方格子的和合樓窗,推開後,是一片片魚鱗般的沾著青苔的瓦片。我住在這個古老的小樓上,倚在枕上,常常聽著夜雨敲打著屋瓦的點點滴滴的聲音,時而思遠,時而懷人,那斷斷續續的思緒在一種詩的境界中徘徊著,會想起「一春夢雨常飄瓦」的纏綿,也會想起「春雨樓頭尺八簫」的瀟洒,但似乎都不同於放翁所寫的意境,我感到:詩的境界,相差是多麼微妙啊!而我還是常常在思念著賣花聲……


有一個春雨綿綿的季節,我專門的工作是掃校園。你們知道嗎?冬青樹的葉子是在春天落。在霏霏的春雨中,我獨自掃著長長的一條林間小路,把落葉輕輕地掃著、掃著……我望著那掃過的路,那濕潤的、乾乾淨淨的、望出去十分舒展的路,那樣安詳、那樣坦然……雨還似有似無地下著,我這時忘卻了一切,只觀賞著那掃過的路。「春雨孩兒面」,有一天在微雨中正掃著,忽然一片雲,一陣風,大雨點來了。我連忙跑到路邊一座倒塌了一半的花房下,坐在幾塊斷磚上,望著那降下的雨簾,淅淅瀝瀝,越下越大。這時忽然想起:快到吃午飯的時候了,雨這麼大,怎麼辦呢?我獃獃地望著,忽然想起了幾句「小令皂羅袍」:「今日里聽雨在這頹垣下,這雨意和情思該放在那搭……」


這似乎也是一點點詩的情思。

頭上未生靈骨,不配戴詩人的桂冠,但那春雨的情思,聽雨的境界,那深深的石板路的巷子中,悠悠地傳來的賣花聲,我卻也時時在思念著。如果去找,那喜悅的詩神不也常常在那霏霏的江南春雨中嗎?


節選自《春雨青燈漫錄》,新華出版社1998年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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