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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那些逝去的繁華

作者:王苗

2010年從北大中文系碩士畢業後,我到了一家具有悠久歷史的出版社工作。這家出版社位於北京城的最中心,附近有不少文物建築,它的對面就是清朝的孚王府,俗稱「九爺府」。出版社是一座已有六十多年歷史的蘇式小樓,矮矮的鐵柵欄圍著不起眼的大門,碧綠的爬山虎爬滿了整面青灰色的牆壁,若是沒有陽光照進來,悠長的樓道里顯得有些灰暗,有人走過的時候,「嗒嗒」的腳步聲久久迴響,彷彿叩響了歲月的遺音,讓人不敢大聲說話。

《落花深處》 王苗 著

進入出版社後,前半年是非常愜意閑適的實習期。每天利用中午一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我都會在附近的衚衕里閑逛。這種閑逛沒有任何目的性,往往隨意鑽進一條衚衕,走了幾步,看到另一條衚衕的岔口,便折返回來,由著性子拐了進去。這種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的遊走卻能收穫更多偶遇帶來的驚喜:不知不覺中走到東堂子衚衕,一抬頭,猛然發現蔡元培先生的故居就在眼前;景山后街最不起眼的角落裡隱藏著一座黃瓦紅牆的舊式建築,一查考,原來它們就是大名鼎鼎的嵩祝寺和智珠寺,曾經是清代皇家印刻漢文和梵文經文典籍之所;老北大的紅樓是很多人嚮往的地方,而他們大都不知道,老北大前身京師大學堂的最初成立之地和嘉公主府就隱藏在逼仄狹窄的衚衕里,殘存的朱紅基調的公主府邸與青灰色的西式建築雜亂而又和諧地共處……

有條衚衕有著奇怪的名字「拐棒衚衕」,繼續往前走,還有更加奇怪的衚衕等著你,「乾麵衚衕」「羅圈衚衕」「新鮮衚衕」「燈草衚衕」。當然更有美麗的邂逅,有條衚衕叫「蓑衣衚衕」,有條衚衕叫「菊兒衚衕」,還有條衚衕叫「杏花天衚衕」,還有一條衚衕叫「百花深處」,它進入傳唱已久的歌詞,或多或少地啟發了我小說的書名。

畢業前在北大已經讀了七年書,現在的北大校園也以傳統中式園林建築和碧波蕩漾的未名湖而聞名,但以清朝的皇家園林鏡春園和朗潤園為基礎的燕園,其主體是由20世紀20年代一個叫亨利·墨菲的美國人仿照中國傳統園林建造的,朱牆飛檐中透露著一股「新」的味道。又或許北大一牆之隔就是中關村,感受到的更多是繁忙喧囂、高樓林立、代表著高科技和未來的北京,眼前這個綠樹如蓋、靜謐得能聽見鳴蟬的衚衕中的北京,或許才是這座城市別具魅力的地方。

慢慢地,這些衚衕我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也不再是隨意地遊走,而變成了結合史料記載和歷史圖冊的實地調研。但調研得越深入,典籍閱讀得越多,會發現每個衚衕都是一座巨大的寶山,北京城八百年歷史的風雲際會和一代又一代北京人的喜怒哀樂全都書寫在這一條又一條衚衕里了。但這些衚衕並不是「死」的,而是「活」的,至今仍有人居住,正譜寫著一曲充滿煙火氣息和世俗美感的交響樂章:大雜院里,胡亂地擺放著各家的雜物,甬道窄得僅容一個人通過;老闆娘正在一家只能坐下幾個人的小麵館里熱火朝天地招待顧客;大槐樹下,幾個老人正在興緻盎然地下棋,他們身邊放著一個個鳥籠,鳥籠裡面是幾隻畫眉和百靈;幾個孩子歡快地跑過,他們剛剛放學,正要回家,而他們的學校,就在衚衕的一所大院子里,這所大院子或許曾是某位顯赫人物的私宅,或許是一座古廟,又或許幾百年來一直是學校,前身是清朝旗人的官學……

如果說衚衕是北京城的脈絡,而生活在衚衕里的人,則是脈絡里流淌的血液,正是他們的吃穿住行、日常生活維持著血管的溫度,讓風雲流轉的時光沒有停止,讓已歷經八百個春秋的北京城沒有冷卻。

而有了實際調研經歷後,再去讀名家學者那些記錄老北京生活的文字和學術研究著作,會覺得那些文字是那麼親切,讓人會心一笑。梁實秋筆下泥濘不堪、車馬難行的朝內南小街現在是一條筆直的大馬路;凌叔華居住和生活過的「凌家大院」現在已經成為一家專門的衚衕博物館——史家衚衕博物館;鄧雲鄉和王世襄筆記下的古城北京並未消失殆盡,按圖索驥去尋找,總能發現不少驚喜。他們記憶中的老北京人的生活方式也未曾遠去,養鳥、琉璃廠買書、古玩店鑒寶、北海滑冰、西山踏青、中秋賞菊、中元放燈……仍舊在影響著今天的我們,是我們今天生活的一部分。

我一直對過去的事情獨具興趣,讀書時學的也是「古」字頭的古典文學。那些由「之乎者也」「子曰詩云」構成的歷史圖景彷彿已經離我們太遠,因為歲月的磨損,也留下了太多的缺憾難以補足。但這種空白恰恰給我們的想像力和創造力提供了自由馳騁的疆野,藉助於史料紮實的支撐和觸類旁通的研究方法,我們就像一個個技藝精湛的綉工,把過去那幅華麗錦緞的殘破處巧妙地補全,又像一個筆法高超的藝術家,揮毫潑墨、盡情揮灑,繪製出一幅最美的畫卷。而這時你會發現,過去的歲月並不是單調的、黑白顏色的老照片,而是絢麗多姿、鮮活生動的彩色風情畫,記錄著那個時代人們的一顰一笑、一啄一飲。

遊走在衚衕中,回想著昔日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縹緲中似乎感覺有一個來自20世紀20年代的小女孩頻頻微笑著向我招手,邀請我進入她的時空。這個叫靜之的小女孩跟隨父親從南方來到北京,跟現在的我一樣,對北京有一個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她在北京生活、成長,跟另兩個不同階層和出身的女孩陸愛頤和碗兒成為好朋友。她們有著屬於她們那個年代的快樂,也遭遇了那個時空的痛苦,但她們純真無瑕的友誼和身上那種堅強向上的力量讓她們命運的車輪從未停息,一直滾滾轉動到今天。我既是靜之本人,又是來自未來的另一個她,在這古今對話中,我發現,她和她生活的那個時代從來沒有離我們遠去,變得遙不可及。當我們拂去表面那層繚繞的雲霧時,會看到她站在春末悠長的衚衕深處的落花里,正在沖我們明媚地歡笑。

這八年來,只要有時間,我都習慣去衚衕里閑逛,逛完了東城逛西城,逛完了西城逛南城,每次都有不同的收穫;越逛越發現老北京根本逛不完,它是那麼豐富多彩、飽經風霜、寫滿故事。現在的我居住在遙遠的北京東南郊,似乎離那些衚衕越來越遠,雖然同是北京這一所城市,卻更像兩個完全不同的空間。每天早上我坐著班車晃晃悠悠地「進城」上班時,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在進行一次時間的古今穿越。突然想起,我現在走的這條路自古以來就是從南方進京的必經之路,或許八十多年前的靜之跟隨父母進京時,跟我走的是相同的路。(王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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