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飲茶,所求只是素樸自然
授權圖片 | 滕首詩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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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做茶專欄時,找遍了各種茶的話題,當時好話題其實就是一個吸引人的題目。
但持續了半年之後,除了好玩和知識普及這種體裁之外,發現寫茶的幾乎都不外乎傳遞精緻氣息和文化意圖,無論作者是以前的文學大家,還是當年的寫手小編。
於是想弄個爆款,看看有沒有寫粗飲茶的,畢竟很多人其實是這樣飲茶的,這個話題本身就具有逆向性,覺得一定會火。
可是找來找去,只有作家張承志80年代寫的一篇同名文章,很有思想,也很有看點,但是太長,而且主要是寫他插隊過的牧民飲茶的故事,草原上的飲茶畢竟異於漢地,光加奶煮這個習慣,很多人就會沒經歷過,也不想學習這樣飲茶。
為什麼現在沒有粗飲茶的話題讓人關注呢?其實想想也簡單,沒幾個人像過去老北京或者老濟南人那樣,有閑錢了最多買點高碎(茉莉花茶的沫子)過過茶癮,至於各地好茶尤其是小葉子細茶,只能看著有錢的爺喝罷了,自己的腰包夠不著。
生活越好越好,市場的需求推動了茶葉的種植和貿易,量的支撐、茶商和當地政府的推廣,讓很多茶類價格也變得平民,大家都能買到自己想喝的茶,就算高端覺得貴,也有中低端可以消費的起。
至於青瓷、紫砂、貴重茶台這些以前多是文人享用的雅器,也入無數百姓家。
只是時代的節奏和頻率加快,從前慢的時代走遠,社會的浮躁和生活的繁雜,讓更多的人選擇喝茶調節自我心理。
茶作為一種含咖啡因飲料,本身就具備上癮性,人心又求圓滿,於是茶越買越多,越喝越好,茶台和茶室布置得越來越有文化味。
客觀來講,喝茶能靜心,省己,於是茶和精緻、修為、氣質自然掛鉤,茶讓人變得越來越接納自己,提升自己。
茶在這個時代,帶著時代屬性和人心所向,自然指向精緻氣息彰顯和自我標籤塑造。
粗飲茶,只屬於底層,甚至屬於過去的歲月。
但總想說說這個話題,不吐不快。
沒有現成的,索性自己寫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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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年齡已到了油膩中年,喝茶到這個份上,素樸,真誠,謙卑,狂妄,圓滑各種情懷林林總總都已經經歷過,思考也能更深一點,我想我能寫得更客觀。
於是寫下這篇《粗飲茶》,傾訴下自己積累在心的長久感受,也博愛喝茶的朋友一笑,聊做茶點。
剛入茶圈混的時候,我就從一篇轉載過的文章里記住了一句話(那文章名字好像大意就是蹭茶和買茶的不同),蹭茶要誇其多好,買茶講其不好。加上近年認識的一個開茶店從困頓艱難慢慢熬到步入正軌的大姐,對我曾說過一番掏心窩子的話:喝茶而不買,就別說人家不好,房租水茶稅哪一樣不是成本?請你免費喝就不錯,你有什麼資格說人家不好。
我更是加深了口不言其過的信念,一直誠惶誠恐,因為混圈越久,越是對喝茶的各項成本熟悉,無論是茶店,茶藝活動,還是茶友聚會,都有各種成本,不讓自己掏錢,平心而論,真沒資格說人家不好。
於是常有這樣的場景出現:
茶友請去飲茶,素心的朋友還好,可以隨意點評,因為他本身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喝的有品位,有精緻。
有些好自我宣揚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不經意間,反正語氣總會輕描淡寫地說:
「這個茶台,海南黃花梨雕的,我讓師傅給加了XX圖案,加了《XX經》一段話」
「這是純手工青花瓷,XX做的,他一年只做十幾個蓋碗,這個款的只有四個,我選了最好的一個,買的時候花了XXXX元」。
「這宋盞別看它舊,養養油滴的光彩會盡顯」
「這是古樹茶,勐海深山最裡面的古樹茶,去採摘來回就要一天」
「這是正岩水仙,馬肉知道不?就是馬頭岩肉桂,這是和它離得很近的一個岩出產的,品質一點不比馬肉差」
… …
每當聽到這些高論時,我都不知覺地用年齡帶給我的世故呈現第一反應。畢竟是在人家那裡,人家客請我。
「這麼好嗎?怪不得這花紋這麼精緻。」
「好高端,一定很貴吧。」
但有時候心裡也忍不住嘀咕:
「你這麼一堆人民幣堆砌的茶器,就不能泡點好茶給我喝嗎?這什麼味,別說什麼古樹不古樹,正岩外岩的,怎麼入口喉韻和回甘都感覺這麼彆扭呢?」
又或者是這樣的場景:
約到一個茶友的茶店,典雅素靜的環境,精巧的茶具,主人淡定從容間泡出一杯正好的茶,各個友誼渠道邀約來的茶友齊坐在長茶台前,畢竟互不知道來路,前期的拘謹和客套之後,隨著主人的穿針引線而熟絡,茶又越喝滋味越出來。
總有個老兄或者大姐,唾沫星子四濺的頻率加快:
「不,就算同是景區里的正岩茶,好不好喝是全看火候和腕力的。我去武夷山的時候,我師傅,XXX,武夷山當前首屈一指的老茶人,得過XX獎,他的茶最高賣到XX萬斤,他一年只選最好的料炒XX斤。我每次去他都親自指點我,我連續幾次都沒炒到那個火候,最後一鍋才成,拿回來給客人喝,說是師傅炒的,每個人都說師傅這火候太到位了。」
「蓋碗要薄胎手繪,這才是中國人的正統茶器,白瓷的固然顯得乾淨,但我覺得青花的更好。景德鎮的陶瓷工藝大師手繪的蘭花燒出來好看,用起來也好用。」
「別用不知名工藝師的紫砂,我用的都是老藝人的。不只是有名氣,更能保值升值,去年,我把一把蔣寅先生做的花壺,我用了二十多年了,賣給了一個老闆,你猜翻了多少倍?」
經常遇見這樣的場面,幽靜的環境里,總會窺見一些頭腦深處的表情,喝茶老是變成身份和品味的秀。
那種感覺真的是在進行一種無聲的宣示:
承認吧,哥在品味上的顏值好比彥祖,而你,呵呵,其實只是德剛。
當然宣誓的這個哥或是姐,他從事的本業里和他生活中做過多少骯髒事,皆以茶之名而隱。因為茶是風雅事,此刻就茶論茶,同好之間,就會有比較,我喝茶比你高雅精緻多了,你得明白並盡量承認他說的這個事。
因為價錢,品質都在那隔著呢,你不服也不行。
但見了聽了之後,總是覺得彆扭,如同看過春晚一樣。
後來大悟,是人群相聚之後,人與人之間就想劃分出個高檔和低配。
也不怪他們,因為人家活得精緻,喝的精緻,他們是下了本的想追求的。
還有一種更有戲劇性:
茶事活動。
見過一些茶藝師,尤其修養恰到好處的女子,不滿不溢,就茶論茶,火候和態度拿捏的恰到好處,讓人欣賞。因為她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收了講課費,憑藉自己的經驗給聽眾講一場主辦方想要的知識。
但有些「大師」總是「感動」得過分。
男的必唐裝或者對襟小褂,腳下必踩一雙老北京布鞋,那顏色肅穆,那風格頗仙。講茶几分鐘過後,「文化」「中國文化」這類詞頻率出現得老高,嘴越咧越開,眼睛激凸,有的甚至面色通紅,一會一句從古籍或者詩詞里引用的句子,聽得台下一群中年婦女(這種場合女性居多)一臉崇拜感,筆記不斷做著。
大師很快會對中國文化進行一場點評,發表自己的一番見解,然後不經意會透露他和XX大學,XX書院,XX著名教授合作的項目很快上馬。
那「捨我其誰」的豪邁感,很像是蘇子瞻在講課前夜從宋朝走入他的夢中,反覆叮囑過他一定要傳承好中國茶文化,中國優秀傳統文化。
最後,大師會號召大家多喝茶,喝好茶,別被劣質茶耽誤了自身喝茶修行,然後會拿出一款普洱或者岩茶,告訴大家他是和XX大師合作的(這個名你基本上沒聽說過),限量XX餅。
每當聽到這時,我都會對他巧妙的嫁接處細細品味,因為小說或者戲劇里的妙筆也不過如此。
女的茶文化大使,不管身材高矮,必是穿一身幾乎快拖到地的茶服,(其實旗袍也有的,但那對身材要求極高,你懂的。)一派超凡脫俗,臉著淡妝。
女性的思維更細膩些,她們除了講茶知識普及外,大多講起茶對人修養、氣質、甚至皮膚容顏的巨大影響,尤其會舉自己的例子,談起自己轉變效果的時候大多會把眼睛瞄向男性聽眾(也許怕女性看不出來)。
然後接下來會讓幾個年輕女弟子進行茶道表演,這些女孩中必有容貌出眾者或者身材出眾者,底下的男人看的目不轉睛,嘴都大張著,偶爾從出神中緩過來合一下嘴,咽下一頓唾液,在內心想必會咕咚一聲。
然後茶藝師們會走下台,將茶湯獻給第一排的領導或者嘉賓,領導們總會有一個沒反應過的,還一直盯著女孩的臉看。
「領導,請品茶。領導……請品茶!」
「啊,好。好。謝謝!」
每到遇見這些步道大師,我就明白了「茶代表著中國文化」這句話背後深層的意思——這些講茶的大師更是「中國文化」的火種,鐵肩擔道義,不得不讓我輩「欽佩」。
但見識多了,總會有些彆扭,一種老感覺哪裡不對的彆扭。
按說,好環境、好茶、懂茶的高手,應該是遇見了值得欣慰的良好資源,但卻總泛不起那種油然而生的快樂和滿足。
是哪裡錯了呢?
我想是差別,是對待茶的態度迥異。
現在更多是品,覺得茶是文化,是生活方式的象徵,有時候竟成為一些人標籤的象徵,變得像勞斯萊斯或者阿迪達斯一樣,其實他們是想借茶表面顯己背後,此時茶不只是茶了。
少年時節,那時茶只是茶,沒有品茶這一想。
如同喝涼水一樣,喝茶多因口渴飲茶,累乏飲茶。空閑下來,喝茶修為的極少。
那時是粗飲茶,一個粗糲謀生的時代。


※實拍印度街頭的奶茶店,味道很獨特,賣相卻讓人頭疼
※茶喝多了,生活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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