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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故事的高力士

《文匯讀書周報》第1702號第三版「書人茶話」

(2018年2月26日發行)

濠上漫與

講故事的高力士

陳尚君

歷代帝王都有許多風流傳說,唯獨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故事傳播最廣,且涉及眾多細節,再加上白居易《長恨歌》之類作品添油加醋式的演繹,幾乎達到家喻戶曉了。宮闈事秘,外間如何得知?似也不是全出虛構。在此我想揭出所謂開元、天寶宮廷遺事的最初源頭,是來自玄宗一朝始終高居大內總管之位的高力士。

證據之一是,郭湜《高力士外傳跋》雲,肅宗朝李輔國秉政,「竊弄威權,蒙蔽聖聰」,屢起大獄,坐貶流死者,僅在黔中一道即有2000人,最著名者有三故相,六中丞,一開府,開府即是高力士。力士於上元元年(760)上皇移居西內時,被李輔國誣以罪名,配流巫州(今湖南懷化)。郭湜恰好也在那裡,自述:「況與高公俱嬰譴累,每接言論,敢不書紳。豈謂懷輔弼之元勛,當休明之聖代,卒為讒佞所惡,生死銜冤。悲夫!」他認為高為輔弼元勛,為奸人所陷,死於貶所。他視高為前輩,為對同遭厄運者充滿同情,接觸中梵谷談論所及,隨時記錄下來,以存故實。郭湜,兩《唐書》無傳,近年其墓誌出土於洛陽,錄文見《全唐文補遺·千唐志齋新藏專輯》,由史家陳翃撰寫,題作《唐故朝散大夫檢校尚書駕部郎中兼同州長史郭公墓志銘》,據此知郭字熙載,高宗宰相郭待舉之孫,卒於貞元四年,年八十九,生卒年為公元700-788年。他何時貶黔中,墓誌沒有說,僅稱他「耄雖及矣,而志未衰,著書數十卷」。《高力士外傳》之成書,從「朝義奔走不知所在」一句分析,大約寫於代宗初年,即高力士卒後不久。他與高相識時,已年逾六十。

《高力士外傳》

郭湜 著

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

證據之二是,李德裕《次柳氏舊聞序》雲,大和八年(834),唐文宗忽詢問「力士終始事迹」,宰相王涯奏:「上元中,史臣柳芳得罪竄黔中,時力士亦徙巫州,因相與周旋。力士以芳嘗司史,為芳言先時禁中事,皆芳所不能知,而芳亦有質疑者。芳默識之,及還,編次其事,號曰《問高力士》。」柳芳是有唐一代最著名的史家,著《唐歷》40卷,司馬光修《通鑒》時曾取資。高力士知柳曾典掌史冊,有意識地告訴他大量禁中舊事,柳芳有疑問,也盡量給以答疑。柳芳據以編成《問高力士》一書。王涯奉詔找到柳芳之孫柳璟,柳璟回答很謹慎,說許多細節高未詳講,可傳者已編入《唐歷》,其他非人臣宜知者,皆「秘不敢宣」而不存。那時宦官勢盛,似懼招禍而如此。李德裕思及其父李吉甫早年謫官,曾與柳芳子柳冕同行,柳冕一路給他講高力士所述故事,且說:「彼皆目睹,非出傳聞,信而有徵,可為實錄。」他又聽父親轉告,乃編錄十七事上奏。書名《次柳氏舊聞》,明其來源;又名《明皇十七事》,則就內容言。

《次柳氏舊聞》

李德裕 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

高力士(690-762),本姓馮,是唐初嶺南名臣馮盎曾孫。因坐家族禍亂,十歲就閹割進宮,宦官高延福收為養子,乃改姓。他從開元初知內侍省事,為大內總管幾乎與玄宗一朝相始終。史傳與近年先後出土潘炎撰文的高力士墓誌、神道碑,記載他大量事迹,可以說是玄宗一生的管家,雖干政但能把握分際,在關鍵時候起了許多積極作用。玄宗退位後,他仍追隨左右,終因不容於肅宗君臣而被逐。玄宗去世,他「北望號慟,嘔血而卒」,一生大節無虧。

高力士貶巫州到去世,首尾三年時間。他初行時,「隨身手力,不越十人,所余衣糧,不足數月」。他頻頻與人接觸,講述往事,既希望自己的經歷能為史家所採信,也藉此求獲年輕貶官之照顧。郭湜所記凡十餘事,其間多有關於玄宗朝得失大關節點的記敘。如他認為開元二十三年玄宗「便住大內,不接人事」,是政治轉折的關鍵點,「軍國之謀,委之林甫」,高也難以盡言。到天寶十載,玄宗見天災示警,方詢力士,力士答自「威權假於宰相,法令不行」,自己有所見也不敢言。對馬嵬之變,他敘述是:「扈從至馬嵬山,百姓驚惶,六軍奮怒。國忠方進,咸即誅夷,虢國、太真,一時連坐。」對玄宗避蜀,肅宗自立,玄宗歸京及數遭遷逐,記載尤為詳盡。其間雖有高之自詡,但也包含他人不知的珍貴記錄。有時高也說到個人私事,如說少年與母麥氏分別,母記其胸上有黑子七,到30年後母子相見,以此驗證。

李德裕所講十七事,包含重大人事安排之細節,如張說在玄宗朝始終榮盛之內情;玄宗禮敬姚、宋為相,存人君大度;蕭嵩與韓休同為相而不協,玄宗以賜物存君臣大義;玄宗因崔琳、盧從願「宗族繁盛,慮附托者眾」,不任二人為相;玄宗評價蕭至忠之晚節不保,也能「愛才宥過」。這些人才之選拔,對開元之治的實行至關重要。說到玄宗與太子即肅宗關係者有四則,特別是肅宗在東宮雖屢覺危殆,但終得保全之內情,也堪稱珍貴。當然也包含玄宗不少細節故事,如講他幸蜀將行之際,聞少年唱《水調》:「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玄宗「聞之,潸然出涕」,知是李嶠所作,大讚「李嶠真才子也」, 不待曲終而去。不在身邊,不足知此。

以上所言,應該都是場面上的話,郭湜是為高作傳,李德裕寫出來是給皇帝看的,議論都很堂皇。是否也講到許多玄宗與貴妃的艷事呢,從以上兩部書來說,涉及到了,但不多。但我相信高力士當年所講,如《長恨歌》所據玄宗晚年對貴妃之思念,至有臨邛道士作法之傳聞,或如《松窗雜錄》所言玄宗「賞名花,對妃子」,讓李白新進《清平調》之故事,也有可能為高力士所言。《松窗雜錄》作者李浚的父親李紳,是李德裕的摯友,會昌間援以入相。李浚在該書序中說:「浚憶童兒時即歷交公卿間,敘次國朝故事,兼多語其遺事特異者。」他的記錄,很可能即來自於李德裕所談而未及奏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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