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因禍得福
文/子魚
1
蔻蔻搬進新家的那天，她覺得自己恐怕把跟男人洞房花燭夜的興奮都透支沒了。她還沒男人，更不用說新婚,但她有房子了，這個小房子是她攢了四年錢，勒緊褲腰帶買來的。其中還有她爹媽的20萬,她爹媽死活不給她，耐不住她磨。終於把一個老家的舊樓賣了，給她填了窟窿。
她不喜歡別的，就喜歡房子，她宅，一天到晚除了在公司，就在家裡。公司里那些姑娘每天一門心思買包，她一點也不心動，她背著一個手工皮包晃了三年沒換過。那皮包是她爸爸一個老戰友縫的，要在老家背，會被人嘲笑，可到了大城市，就挺時髦。
她想養狗，以前租房不方便，現在好了，想養幾個養幾個。她在新家上下轉了幾圈兒後，立馬衝到狗市。
在一個攤位前，她把一隻小泰迪抱了起來，那小傢伙看見她一臉興奮，又是撓又是舔，眼神閃光。又看見一隻更漂亮的，就把這隻放下把那隻抱了起來，結果那隻渾身哆嗦都不敢看她。她只好把那隻放回去，再去看原來那隻，它竟然趴那了，閉著眼睛，眼皮子直抖，小孩裝睡一樣。
她摸摸它，它不耐煩地汪汪兩聲，把頭一埋，不理她了。
還挺有個性！
她決定養它，她自己性格綿柔，養狗希望養個有個性的。
買完狗，她的口袋還剩180塊錢，連個像樣的狗窩都買不起了。她把一雙穿了兩年的假UGG後幫剪開，小泰迪耗子那麼大，塞進去正好。狗是咖色的，假UGG也是咖色的，渾然天成。
她覺得自己是個半成功的女人了，有房，有狗，就差個男人。
男人不著急，男人比房子和狗來得艱難。房子只要努努力就行了，男人，光靠努力不行。
她抱著狗坐在小沙發上，想到一個月五千房貸，心裡有點緊。
得像豬狗一樣去掙生活了。還不如豬狗。
2
蔻蔻在一個投資公司當會計，老闆不是大老闆，所幸不是個太摳唆的老闆，只要踏實幹活，待遇不苛刻。
有一天她回家，連妝都懶得卸就想睡覺。眯著眼刷牙，突然頭頂一片冰涼。
咦，什麼東西？
抬頭一看，衛生間吊頂上一顆水珠亮晶晶地黏在上面。她用手抹掉這顆，另一顆馬上緩慢凝結起來。
樓上漏水了！
她一看錶，還不晚，跑上樓，敲門，一個四十多歲長得不錯的女人開門。
大姐，你家廁所好像漏水了。
大姐擺擺手，一笑，示意她進去。
她進了客廳，一股熱浪洶湧襲來。屋子裡是那種常年不開窗的氣悶，還有一些很複雜的氣味，剩菜味兒，汗氣味兒，嬰兒屎尿屁的味兒。
一個老太太坐在沙發上，穿著一件帶窟窿眼兒的背心，裡面沒穿胸罩，兩隻乳房隔著背心耷拉到了肚子上，清晰可見。
這是主人無疑了。她對老太太說，阿姨，您家廁所.....好像漏水了。
老太太好像很生氣，這種事不要問我！
氣氛有點僵，看看大姐，大姐又用眼神示意卧室還有一個人。卧室里燈光昏暗，隱約可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坐在床上，有個小嬰兒在她面前拚命彈腿。
她好像在哭。
她說：您好.....
那女人擦了擦眼睛，把手機拿出來，調出了通訊錄，把手機遞起來，喏，這是房東。
她拿著手機默默記了電話，感覺這個家氣氛不對，趕緊回家了。
回家把電話打過去，房東倒是很客氣，說明天就過來幫她解決一下這個問題。
可是第二天，房東和她卻死活進不了樓上的門。老太太門神一樣堵在門口說，我兒媳坐月子，是要忌門的，外人隨便進，沖了奶水怎麼辦？
可是我昨天已經進去過一次了。蔻蔻說。
就是因為昨天那不省事的月嫂，把你放進來，我已經把她辭了，什麼東西，這些常識都不懂，還出來做月嫂，也配。老太太很生氣。
蔻蔻有點心疼那月嫂，這風俗她也不懂，她看到她家門把手上系著塊紅布，估計也是什麼特定風俗。（註：有些地方，女人坐月子生人不讓進門，怕把奶水沖沒了，系紅布是拒人的標識）
事已至此也無能為力，她繼續協調漏水問題。
阿姨，我家天天像下小雨一樣......
等我媳婦坐完月子！
可是......
是你家下小雨重要，還是我孫女有奶吃重要，我兒媳婦不產奶，你給產奶行嗎？老太太煩了。
這......
蔻蔻無語，她不擅長打架，從小被人擠兌，她都要反應好長時間才能把反駁的語言組織好，等組織好，人家麻將都打三圈兒了。
3
蔻蔻認真等著樓上把月子坐完。她從小被教育，在中國社會，有幾者為大，一是死者為大，二是孩子為大，三是老人為大，四是孕婦為大。
樓上這家除了第一點，後面幾個都佔了。產婦，跟孕婦差不多。她決定讓著他們。
她只能跟自己生氣，氣自己買房不做功課，想想生氣也沒用，就安慰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期間上廁所要克服困難，蹲馬桶得拿把傘，右手打著傘，左手舉手機，大號拽紙的時候就用脖子夾著傘。
為此她減少了很多蹲馬桶的時間，連帶看書都看得少了。
她覺得自己日漸面目可憎。
那天下樓遇到樓上新月嫂，新月嫂提起這家人，一副不可描述的神情，唉，老太太嫌棄兒媳婦生的是女兒，出產房就張羅生二胎，婆媳倆在醫院就打起來了，那天你去找漏水的事，正趕上她倆剛乾完一架，為此我那同事還被換了。這媳婦，我看早晚抑鬱症的底子，奶水都沒了......
啊，奶水沒了？老太太不會真怪我吧？
當然怪你，就怪你沖的。
蔻蔻還想問再多點，月嫂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匆匆忙忙走了。
因為漏水事件，蔻蔻買房子搬新家的幸福感大打了折扣，上廁所感覺像上墳。
好不容易過完滿月，蔻蔻再給房東打電話，房東以各種理由推辭不來了。不知道他和樓上租戶之間發生了什麼奇妙的事情。再打，就好像被設置了免打擾，永遠嘟嘟聲，永遠接不通。
蔻蔻硬著頭皮和樓上協商，老太太還是不讓進門。
氣得她直失眠，她知道這種事可以走起訴，可她真耗不起那精力。
有一天她出門，看見樓上下來兩個人，一個中介打扮，一個穿運動裝的小夥子。那中介看見蔻蔻趕緊說，你不信問問這個妹妹，她在這裡住著，是不是很舒服？
她看了看那運動裝，剛想說一點也不舒服，又把話生生吞了回去說，嗯，確實很舒服，房子採光很棒，小區安靜和諧.....
你看是吧，我就說么，這是附近性價比最好的二手房了，人員簡單，環境優美，特別適合你們這種單身小白領。
中介小哥巴拉巴拉吹噓這個小區的好。
她不擅長撒謊，說謊話時不敢看人家眼睛。
你看的是哪個房子？蔻蔻問。
5樓，東門。
心裡有一絲失望——為什麼不是4樓東門，要是4樓東門就好了！有人買房就可以把衛生間修一下。
運動裝小夥子有一雙桃花眼，長得像韓國的rain。
4
蔻蔻有一次堵住了4樓的男人，期望他能通情達理配合修一下衛生間，沒想到男人和他媽一個腔調，一副混不吝的樣子，啊，這事你得找房東啊！我們只是租戶，再說我家有孩子啊！你修衛生間肯定又刨地又撬磚，我家經不起折騰啊！
她說你們也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樓上樓下住著，你就忍心看我每天上廁所要打傘？
他上下看了看她，竟然猥瑣地說了一句，打著傘上廁所多有情調。
她氣得火冒三丈，回自己家裡攥拳發狠，拿著菜刀在菜板上使勁剁，剁得不過癮又拿著菜刀衝到暖氣管子那使勁敲，噹噹噹噹的聲音傳到樓上，沒一會兒樓上就下來人了。
她打開門，樓上的老太太和兒子兩個人站在門口破口大罵：你瘋了吧，有沒有公德心，我家有小孩的，你想嚇死小孩嗎？
還不是被你們逼的？你以為我想敲暖氣管？你家漏水，我只是想請你們修一下，你們就這麼不配合，是看我好欺負嗎？蔻蔻大聲說。
我們跟你說了讓你找房東，找房東啊！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告訴你，你再敲暖氣，小心我揍你！
蔻蔻拿著菜刀的手哆嗦了一下，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呦，一家人欺負一個小姑娘啊！
樓上下來一個年輕人，運動裝，手裡晃著把鑰匙。
你是誰？該著你管閑事？男人看看年輕人。
我是5樓的，你樓上，大家都在一起住著，要睦鄰友好嘛，來，姑娘，我給你看看廁所，看看能不能不用他們就能修好。有些人啊，就是喜歡通過讓別人不自在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他從母子倆中間擠過去，進了屋子，門咣當一下被關上了。
徑直去了衛生間，上下看了看，說：還真是水簾洞啊！
他回頭看著蔻蔻：誰開始說在這裡住著安靜和諧來著？
蔻蔻舉著菜刀感覺很尷尬。
行了，菜刀收了吧，你那個樣子，舉著個菜刀都是一副受氣相。
蔻蔻把菜刀扔回廚房，坐回沙發開始掉眼淚：好不容易攢錢買了房子，誰想到碰到這樣的鄰居，我在這城市又沒有親人，我又不敢告訴我媽媽，又不會吵架......我跟你說這裡安靜和諧，是以為你看的是他們的房子，我......希望你把房子買了......
運動裝看她哭，愣了一下，後來又笑了：你真好玩兒......別著急，等著我幫你收拾他們。運動裝最後說。
蔻蔻就這樣認識了運動裝，他叫王小追。
她問他打算怎麼收拾他們？他不說。
王小追要裝修，今天拉來一車沙子，明天拉來一車瓷磚。每次來都到蔻蔻的家裡坐坐，還請蔻蔻幫忙參考一下裝修方案。
蔻蔻把自己裝修的經驗教訓都告訴了王小追，她說要把廚房的煙道打掉，整個樓的人都已把煙道棄用，這樣可以出來半平米。冰箱最好挪到客廳，出來的位置可以加個洗碗機。洗碗機對他們這種人太有用了。
王小追的房子裝好，搬家那天，要請蔻蔻吃飯。蔻蔻說，你肯定沒啥錢了，要不就在家裡做點吧。
他立馬就答應了，說你這建議太好了，我都做好準備請你去餐廳吃飯，下星期吃泡麵了。
蔻蔻感同身受，一個剛買完房子的人，一定是窮瘋的狀態。
他買了菜，蔻蔻做的，二人喝了點紅酒，喝到一半王小追要去衛生間，蔻蔻趕緊追著送過去一把傘。
舉著傘進衛生間，王小追在裡面大喊，靠，還真是別有一番情調啊。
等王小追從衛生間出來，蔻蔻還在門口站著，他說，我上廁所，你，就一直在門口聽著？
蔻蔻剛才愣神兒了，她感覺心裡有架小鼓七格隆咚地敲起來了。被他一說，她羞愧地跑回餐桌，用手捂住了臉。
王小追追過來，桃花眼一笑，蔻蔻，過幾天，我有個事可能要麻煩你。
什麼事？
我可能得離家躲幾天。
躲幾天？你欠了債？你買房子借了高利貸？
不，不.....不是。
5
王小追搬家後，樓上就和王小追打了起來。娘倆一起去樓上找王小追，原因是王小追房子漏水。
新裝修的房子就漏水，你做沒做防水啊？我家就跟下小雨似的。
下小雨多有情調啊！王小追說。
我家可是有孩子的！小孩子洗澡都洗不了，你趕緊修修。
你們可以打把傘嘛。王小追說。
你有沒有公德心，你就這素質，一個大男人欺負小孩子嗎......母子倆巴拉巴拉一堆指責的話語。
王小追最後只來了一句，把你們房主找來，我不跟你們對話！
房主第二天果然就被找來了，帶著母子一起上樓去找王小追。
先把你們樓下的漏水問題解決好了，我就會給你們修我這邊，你們那邊修不好，我這邊，也休想。
三個人目瞪口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懂不懂？
房主客氣地問，請問，你是3樓的什麼人啊？
男朋友！
王小追大聲地說。
房主聽了，語氣裡帶著酸意，也帶著敬意說，佩服，佩服，為了跟我們較勁，竟然能買套房，果然年輕人有魄力！
蔻蔻在樓下，都聽到了這些，心裡的小鼓敲得震天響了。
6
王小追這一招比什麼都好使，4樓馬上把漏水問題解決了。其實就是下水管和樓體之間有了縫隙，很簡單，用堵漏靈一堵就好了。
王小追抱著自己的牙刷站在蔻蔻的家門口，我現在無家可歸，你收留我一下，行嗎？
他的眼裡閃著光。
蔻蔻臉一紅，打開門讓他進來，自己藏到了門後。
王小追徑直走到衛生間把自己的牙刷跟蔻蔻的並排放一起，再對著鏡子深呼一口氣，心裡默念，王小追，加油！
他出來徑直走到門口，把蔻蔻從門後拉出來，不由分說就把嘴堵了上去。
小泰迪看見一個大男人突然」襲擊「了女主人，還一直在「咬」女主人，瘋狂亂叫，王小追把身上的運動衣脫下來一下子糊住了小泰迪。小泰迪在衣服里奔波突圍，等它好不容易從衣服里鑽出來時，她的女主人勾著男人的脖子，滿面含春。
它看到女主人好像很快樂，就不叫了。
7
蔻蔻稀里糊塗收穫了愛情。
王小追說，一個不會吵架的女孩子，內心肯定也是善良的。他一直想找一個這樣的女友，佛系的，像山間的一朵小花一樣。
王小追在一個影視公司工作，平時見慣了張揚跋扈的女生，一直對那種不爭不搶的女生心生嚮往。
二人很快就結了婚，他們把家搬到了樓上，把蔻蔻這套房子租出去，出來的錢還房貸，壓力大大減輕。
蔻蔻現在很感激4樓，要不是他們的刁難，她收穫不了幸福。
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世間萬事，相互輪轉。
但心態有問題的人，轉不好。
半年後，4樓那家人出了事，三個彪形大漢闖進他家，把那男人先打了個半死，又把他帶上一輛麵包車，帶去了民政局，彪形大漢們逼著他跟老婆離婚簽字，不簽的話，出來就卸了他的胳膊腿。
那男人乖乖就離了。
據說那媳婦也是在一次家暴後跑出去就再也沒回來。只派回來了幾個彪形大漢。蔻蔻以前一直為那媳婦捏著一把汗，這樣一來，心裡放鬆了。
有時候渣男就差一頓暴打。
4樓老太太成了小區里最招人討厭的人，她把撿來的紙箱酒瓶子，都堆在保安室門口，保安們看管丟了，還去找人吵架。保安們都煩死了她。
沒多久這對魔性母子也搬走了。新搬來的是一家三口，他們買了4樓的房子。當蔻蔻問這家人買房價格的時候，驚覺他們自己的房子已經升值三分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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