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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08 保羅·里克爾 | 倫理的恐懼

原標題:No.708 保羅·里克爾 | 倫理的恐懼


倫理的恐懼


[法]保羅·里克爾 著

公車 譯



直到現在,我們一直把褻瀆看作一個客觀的事件;我們已說過,因接觸而傳染的是某種東西。但這種傳染的接觸是在畏懼一類特定情感中被主觀地體驗的。 經由害怕而不是經由愛,人類才進入倫理世界。


又由於這後一特性,不潔意識似乎是難以在想像力和同情心中達到任何重新演現的一個要素,由於道德意識本身的進步才被取消的要素。不過,畏懼從開始就包含了後來的所有要素,因為它自身隱藏著它自己消失的秘密;由於它已經是倫理的畏懼,而不僅僅是肉體上的害怕,因此所畏懼的危險本身是倫理的,並且在更高級的罪惡意識中,這將是不能再去愛的危險,成為目標王國中一個多餘的人的危險。

這就是原始的畏懼值得當作我們最古老的回憶去加以審視的原因所在。


那畏懼的起因是報復與褻瀆之間的原始聯繫。這一「綜合」是先於任何證明的;它是任何想像為報仇和抵罪的懲罰的題中應有之義。它能夠改變、調換並賦予自身以精神的意義。這本身以它的種種變異和升華為前提。首先,不潔得到報復。因為這種報復將可能以一個受損害的正義神的「發怒」(passion)而歸入命令(ordre)的觀念,甚至歸入拯救(salut)的觀念。褻瀆意識的最初直覺所余留下來的是:受難是以違背命而付出的代價;受難是為「滿足」因純潔而報復的要求。


理解恐懼起因——也就是說,理解恐懼原型——的這種最初直覺是原始宿命論的直覺。報復和褻瀆之間不可克服的聯結是先於任何制度、任何意向、任何政令的;它是這樣的原始,以至於甚至先於一個報復神的表象。原始意識所敬畏的這種自動制裁作用,表達了報應的天譴的這種先天(a priori)綜合,彷彿過錯傷害了發號施令的神力,又彷彿那傷害必然要得到回報。人類早在其認識到自然秩序的規律性之前就承認有這種必然性。當他最初想去表示世界秩序時,他首先用懲罰語言去表示它。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re)』的著名殘篇就是一個例子:


萬物由它產生,毀滅後又復歸於它,這都是按必然性進行的,它們按照時間的程序,由於它們的不正義而得到懲罰和相互補償。[第爾斯(Diels),《殘篇》B1]


這種無名的天譴,這種不露面的懲罰暴力,以受難的文字被銘刻在人世間。 報仇引致受難。 由於懲罰的中介作用,整個自然秩序因此被吶入這一倫理秩序;受難的罪惡假想地與過錯的罪惡聯繫起來;「罪惡」這個詞的模稜兩可是有根據的,這根據就在於這懲罰法則是被褻瀆意識帶著害怕與顫抖去揭示的。受難的罪惡依附於行為的罪惡,就像懲罰必然出自褻瀆一樣。

這樣,褻瀆領域再一次是先於在倫理和自然之間作區分的領域。倫理觀與受難的自然現象相混合,儘管受難充滿了倫理的意義。



正因為把違背禁忌作為一種受難的罪惡而對人施加報復,受難才有可能獲得一種徵兆的價值和作用:如一個人在釣魚或打獵中運道不佳,是因為他的妻子犯有通姦。由於同樣的原因,用潔身儀式去防範褻瀆就獲得防範受難的價值:如果你希望分娩生育時免受痛苦或不幸,希望自己免受某種災難(風暴、日蝕或月蝕、地震),希望在非凡的或危險的事業(航海、翻山越嶺、漁獵)中免受挫折,就要謹守為滌盪或驅除褻瀆的禮俗。


這種在害怕與顫抖中所體驗到的褻瀆與受難之間的聯結,已變得更加堅牢,因為它長時期地提供了一個合理化的組合,一個最初的因果關係輪廓。如果你遭難,如果你失敗,如果你生病,如果你死亡,那是因為你犯了罪過。受難對於褻瀆所具有的徵兆和察覺的價值,表現為道德上的罪惡所具有的解釋和原因論的價值。而且,不僅是明智,連虔敬都將極度依附於對受難的這一解釋。如果人的受難確實是因為他的不潔所致,那麼,上帝就是清白的。這樣,倫理恐懼的領域就保留了遺風中有關受難的罪惡的一種最為牢固的「合理化」。那就是為什麼需要去懷疑這最初的合理化的原因所在。巴比倫的約伯(Job babylonien)和希伯來的約伯(Job hebraique)都是罪的倫理領域從受難的自然領域中分離出來這一轉折時刻的最好證據。這種分離已成為代表人的良心苦惱的最主要根源之一,因為受難必須成為荒謬的和恥辱的,這樣才可以使罪獲得嚴格精神上的意義。付出這樣高的代價,從屬於它的害怕就會變成對於不能充分去愛的害怕,並且會從對於受難和失敗的害怕中分離出來;總之,對精神死亡的害怕會從對肉體死亡的害怕中分離出來。這是一種代價昂貴的收穫。其結果是喪失了受難的最初解釋這最初的合理化。受難只得成為一種無法說明的恥辱的罪惡,這樣,褻瀆的罪惡就可能成為過錯的罪惡。正直的人受難的形象,不公正受難的形象與類型,成了消解對災難的過早合理化的障礙。從此以後,它將不可能在一種直接的說明中把行為的罪惡與受難的罪惡等同起來。


因此,正是在最初合理化的這一危機之前,在災難(受難、疾病、死亡、失敗)和過錯分離之前,對不潔的畏懼才展示了它的憂慮:對褻瀆的防範承擔了所有害怕和所有悲痛:人在受到某種直接譴責之前,已經暗中被指控給世界帶來災禍;這樣,在我們看來,當人開始有倫理的體驗時,就已受到錯誤的指控。

受難和懲罰的混淆也說明了禁止的一些特點。儘管禁止先於報應,但禁止的意識預期了報應。禁止更甚於否定的價值判斷,更甚於簡單的「不應這樣」、「不要這樣做」;它也更甚於我彷彿威脅地用手指指點那處的「不許」。在禁止上面已經投下報復的陰影,如果違背了禁止,就會得到報復。「禁止」的嚴重性、分量都來自「否則,你就要死」。因此,禁止本身預期了受難的懲罰,並且,禁止的道德強制本身戴著情感的面具。禁忌無非是:由於禁止而從情感上對懲罰的預期和防範。因此,禁止的力量——就它提早產生害怕而言——是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力量。


如果進一步追溯上去,懲罰的陰影還延伸到禁止的整個領域,尤其是禁止的根源,並使對於神祇的體驗變得模糊不清。從禁止預期報復與受難的角度看,神祗作為超人揭示了人的滅亡:人的死亡被寫在最初的純潔中。所以,在害怕褻瀆的過程中,人類害怕超越者(le transcendant)的否定性;那是人類不可能站到其面前的超越者;任何人都不可能見到不朽的上帝——甚或禁忌和禁止中的神。報應這令人難以忍受的力量來自於天譴和恐懼,神衹正是從這裡獲得其獨自的特性。 它是不可觸犯的,倘若觸犯了它——也就是玷污了它———它就會發出致命的威力。



世紀人文系列叢書《惡的象徵》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法]保羅·里克爾 著,公車 譯


本文原為《惡的象徵》上篇「原始象徵:褻瀆、罪、有罪」第一章「褻瀆」之第二節;如您觀文後有所感悟,歡迎關注並分享「三會學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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