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Lily 看了江歌案,我想起20年前的那起留學生血案

Lily 看了江歌案,我想起20年前的那起留學生血案

本 文 約5000

閱 讀 需 要

10min

我是學理工科的,不太會寫文章,前段時間的江歌案勾起了我對發生在20年前同樣在日本的一樁殺人案的回憶。

1997年9月,剛大學畢業的我來到東京早稻田大學準備攻讀碩士。一開始我在早稻田的國際交流部上日語課,在那裡認識了兩名中國自費留學生。一名叫李南,天津人,性格活潑,和我年紀相仿。另一名叫周志勝,長春人,30出頭,老實忠厚,出國時辭掉了在長春一家化學研究所的工作,已婚,愛人是護士,有個女兒5歲。因為他年長几歲,我和李南都叫他周師兄。

我們三人第一次出國,在國內都沒學過日語。剛剛到日本的許多問題,諸如租房、交通、市役所、銀行、郵局——因為語言的障礙,都成了一座座大山擺在我們面前。感覺自己就像個聾啞人,聽不懂,不會說,辦手續或者買東西都需要很大的勇氣。一段時間的學習後,我和李南的進步較快,而周師兄最慢。我猜是年齡的緣故,而且他的日語一直是帶東北口音的,一開口我就忍不住想笑。三人同病相憐,課餘時間都聚在一塊兒訴說各自的遭遇,也交流經驗,這個手續該怎麼辦,那個東西在哪兒買便宜。而我們聊的最多的話題,是找打工。

1997年的中國和日本的工資物價水平還有著天壤之別,那時人民幣對日幣的兌換率大約1:15。超市裡一個富士蘋果10日幣(那時的消費稅是5%),一罐可樂110日幣,拉麵館一碗叉燒肉面700日幣,便利店一個便當500日幣。剛出國的人都有個毛病,就是買東西的時候會把價格算成自己國家的貨幣。這一算不得了,感覺自己每天花錢如流水,一日三餐不說,每月的房租,水電氣,交通費,國內帶來的那點錢簡直對付不了幾天。那時留學生也沒什麼富二代,官二代,除非是公派留學的,他們來的時候就已經有獎學金了,可以不打工。

我們三人每天都為找工作的事發愁,外面不是沒有工打,而是我們語言不好,人家不要。

11月底,我在六本木一家中國餐廳找到了一份在廚房的活兒,接著李南找到了一份清潔工,最後是周師兄,他是在一家台灣人開的旅店裡做入住的雜工。我們都鬆了一口氣,但我們誰也沒想到,周師兄開始了他的苦難歷程。

日本的臨時工一般都按小時記工資(有些一次性的工作按天數給),日語叫「時給」,全國各個縣(相當於中國的省份)有著自己的最低時給標準,這些年一直都是東京最高,遠離本土的沖繩最低。1997年的時候,東京地區的餐館侍者,便利店店員一般能拿到700-800日幣的時給,作為福利大部分僱傭單位還給交通費。如果每天工作5個小時,一周6-7天,一個月下來能有大約10萬日幣的收入。我記得當時李南說過他當清潔工也差不多是這個數。有了這筆收入,再省一點的話,房租學費生活費基本就沒有問題了。可問到周師兄時,他說他只有每月3萬的工資。

周師兄剛來日本的時候,為了省錢,托保人找了個與人合租的房子。幾個月後應聘這家台灣人旅店的雜工時,老闆說可以免費入住,包三餐,但工資只能給每月3萬。他想雖然錢少,但沒有房租水電費,管吃的,老闆還說中文,在當時語言不好很難找工作的情況下,這樣的工作至少可以解決眼前的溫飽了,於是他答應了這份工。

可沒想到,他面臨的不是一般的苦。

首先就是給他住的房間,搬家那天他才發現給自己的房間是一間倉庫,堆著雜物,面積小不說,還沒有窗戶和通風,晚上睡覺的時候只能開著門睡,不然會悶死在裡面。

其次是工作時間,當時說好是雜工但沒有說定工作的時間。老闆娘每天4點半把他叫起來給店裡的住客準備早飯,7點客人都吃完了收拾乾淨,周師兄自己胡亂吃點出門上學,下午4點多回到旅館後又被叫著拖地,4層樓一層一層拖乾淨,然後準備晚飯,晚飯完了用洗衣機洗房間里換下來的床單被罩枕巾,洗完烘乾還要一一熨平。完了他還不能睡,要等客人都洗完澡了,去刷澡堂的地板。如此這般每天都要忙到半夜1點才能睡覺。

那時候周師兄每天來上課的時候,臉都是浮腫的,明顯的睡眠不足,疲勞過度。到中午,大家都拿出自己帶的午飯,我發現他的飯盒裡總是一滿盒子飯,角落裡塞了幾根黃黃的腌蘿蔔,沒有菜。一問才知道早上忙完客人後,廚房並沒有給他留菜,唯一有的就是鹹菜,早飯他就是吃的這些,中午飯也只有帶這些。我那時也省,自己的盒飯里總是2隻紅燒雞翅和便宜的捲心菜,看到他一個大男人中午就吃這麼點,我就每天把自己的雞翅分給他一隻,或者給他帶個煮雞蛋。

那時候我們都不敢抱怨,早就聽說在日本留學會很辛苦,每天只睡幾個小時的人多了去了,如今有了打工的機會,再苦也要忍。周師兄曾經多次跟我嘮叨過,說家裡的媳婦一再叮囑他要早日安穩下來,趕緊把她也辦出去,好在日本打工掙錢。再說搬一次家很不容易,找保人租房子交押金,勞民傷財。

1998年2月,我們結束了國際交流部的日語課程。4月開學轉入理工部,成為一名研修生,開始跟著自己專業的碩士生上專業課。日語成為選修課,但因為日語還是不好,我們三人又同時在上理工部的日語課。

這期間周師兄終於從旅館搬了出來,找到一家快餐店的工。事情是這樣解決的——他國內單位的幾個同事來東京出差,住在他那個旅館裡,看見他每天這樣辛苦十分同情,就託了相識的人找了個長春老鄉和他合住,這樣,他終於擺脫了那份奴隸般的工作。

轉眼就到了夏天,來日本快一年了,我們在語言上也有了很大的進步,別人說話基本能聽懂,生活口語也能流利地說上兩句。留學生活越來越熟練了,但9月份的碩士生的入學考試也慢慢逼近了我們。這個考試對日本學生來說也許沒什麼,可對於我們留學生來說可是生死攸關,因為牽涉到簽證問題。考上了,可以繼續以學生身份留在日本,可考不上,沒了續簽的理由,我們就要面臨回國。

那時候,中國人出國自費留學還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找保人,找學校,辦簽證,辦手續,一關一關都是卡,每個人都是費了巨大的財力精力才拿到了那一紙簽證。再說還有個面子問題,親戚朋友都知道你上日本留學來了,就因為沒考上,灰溜溜回國了,太丟人了。

我們三人見面就聊考試和簽證的事,都覺得壓力巨大,甚至都討論到了萬一考不上就變成黑戶繼續留下來打工的問題上。

1998年的夏天很熱,6月剛剛結束了梅雨季節,7月的熱浪就鋪天蓋地地來了。為了省家裡的冷氣費我每天都到研究室去看書,導師也每天在,不懂的問題可以隨時問。系裡有兩個比我高一屆的中國留學生,很熱心,幫著查資料,解答疑問,還找來了往年的考題,告訴我考試的經驗。每天我都學習到深夜,翻著字典把專業書一本本看過來,儘力背下那些平假名片假名的專業用詞,練習以往的考題,緊張地算計著距離考試的日子,這樣忙碌著直到出事的那一天。

那是8月中旬的一個早上,9點還不到,我還在床上疲倦地酣睡著。突然電話鈴響了,迷迷糊糊拿起話筒,李南驚慌的聲音傳到了耳邊,「快起床到學校去,教務處給我來電話,說周師兄出事了,好像他被人殺了還是殺了人,我電話里沒聽明白,但學校叫我們兩人都去一趟!」

我一個激靈,腦子立即清醒過來,馬上問他,「你聽沒聽清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李南說他也沒弄清,反正就是周師兄出事兒了。我立刻穿衣洗漱,趕到了學校的學生部,李南已經在那兒等著我了。

我們進門報了姓名後,有個負責人出來說早上警察聯繫了學校,和周師兄同住的中國人昨晚被發現死在家裡,周師兄現在下落不明,警方現在正在調查,因為我們是他的同學,希望我們能提供情報。

那個負責人大概怕我們日語聽不懂,整個過程講得很慢,我聽得明明白白,周師兄失蹤了,而且還可能殺了人。從辦公室里出來,我和李南都沒了力氣,癱坐在外面的長椅上。

周師兄那樣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怎麼可能殺人,一定是弄錯了……但他為什麼失蹤了,馬上要考試了啊……

我和李南開始努力回想著和周師兄最近幾次見面的情形,慢慢的,一些平時和他談話的細節被我們回想起來了。

周師兄從旅館搬出來後找的合租夥伴是他的長春老鄉,單身,來日本有些年頭了,完成了留學的過程,並且已經成功就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叫他A君吧。

A君的房子在新宿區,離我們所在的早稻田理工部分校很近。新宿區的房價不便宜,尤其是他租的還是公寓式的,所以他同意讓周師兄搬進來合住,可以減輕房租負擔。

搬過來後A君家裡有座機,我有事的時候就打這個電話聯繫周師兄。但有一次他告訴我以後盡量別打電話,有事直接在學校說。我問為什麼,他說這個A君有點苛刻,不喜歡我們打電話到他家。我當時心想接電話又不花錢,幹嘛這麼吝嗇。後來夏天來了,周師兄說房子里只有A君的房間里有空調,他的沒有,但是算電費的時候A君非要按每人一半來算。我們又勸他忍一忍,熱的話到學校來看書,先熬過了考試再說。最後一次見到周師兄的時候,他愁眉苦臉的,說可能又要搬家,原因是房子的主人和不動產公司不知怎麼意見不合,房東想把房子賣了,需要他們搬出來。再後來就出事了。

第二天,新宿區的警察給我打電話要求面談。我跟他們解釋說馬上要考試了,不能去很遠的地方,也不能花太長時間。於是,他們把我約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個警察交番。日本到處都有這樣的交番,平時就一兩個警察在裡面,維持著街道的安全。我到了那裡,見到了兩個身穿警服的日本人,一老一少,估計是上下級關係。那是我第一次和日本的警察打交道,很緊張,怕日語說不清,或者說錯了給周師兄招麻煩。

自我介紹後他們開始了問話,怎麼來的日本,誰給辦的手續,在哪兒讀書,讀的什麼課本,在哪兒住,在哪兒打工,和周師兄怎麼認識的,一起上哪些課,他平時穿的什麼衣服,什麼鞋,平時和同學上哪兒玩,聊天都說了些什麼……種種種種,什麼都問。我都小心翼翼地回答,說不清的就寫繁體的漢字。

當我說到有一次邀請周師兄上我家吃飯的時候,他們立即問,你們是不是男女朋友關係,我說不是,人家國內有妻有女,我們純粹就是同學關係。但他們似乎不相信,反反覆復問了我好幾遍。最後還問我,出事後周師兄有沒有跟我聯繫,我說最後一次見面是幾個禮拜前,大家都忙著考試,後來沒見過他,也沒通過電話。

他們又不相信,問了好幾遍。

第一次談話大概花了2個多小時才結束,我回家後跟李南聯繫,他說他也被問話了,兩人一對談話內容,幾乎都是同樣的問題。他說發現屍體的當天新聞里報道了,我倆都沒看見。

我們以為問話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幾天後那兩個警察又打來電話,說還要談一次。我很無奈,但又不敢拒絕,於是又到了那個交番和他們談。他們還是問得很細,重複了許多第一次面談的提問,還問了許多周師兄平時和我們談話的內容。這次我也有了經驗,反問了他們許多問題,問他們有沒有找到周師兄,A君是怎麼死的,怎麼被發現的。兩個警察倒也坦白,告訴我說A君接連有兩天沒有去上班,單位里打他電話也不接,覺得奇怪就派了人去他的公寓。公寓管理員打開房門才發現A君倒在廚房間里,身上被菜刀砍了十幾處,死因是流血過多。說到周師兄,他們說還在找,我說你們沒查一查空港記錄,他們說也在查。

那兩天天氣很不好,連著下了幾天暴雨。看著外面的傾盆大雨,我的腦子裡一直想著周師兄,他一定是為了搬家的事和A君吵起來,很有可能是結算房租水電氣的時候A君計算不公道,把他惹急了,來日本的所有壓力和委屈一瞬間爆發,闖下了彌天大禍。

接連著幾天我都是渾渾噩噩地過著,直到接到了警察的第三次電話。這次他們說需要我帶上自己的私人印章,前兩回的談話都被他們列印成正式的文件,需要我簽字蓋章。

他們把我約在了離學校最近的電車車站出口處,給我看了文件。我從頭到尾仔細看過,確認裡面沒有被添加其它的內容,就當場簽了字蓋了章。這時候那位年長的警察看著我,說其實他們發現屍體之後立即到成田空港查了出境記錄,周師兄在前一天已經坐飛機回了中國,現在日方的警察已經通知了中方警察繼續追查(這裡說明警察在面談之前就已查到周已經出境了,但一直沒告訴我和李南,大概想看看我們和周有沒有相互聯繫)。我聽了這話,心頭一松,第一反應是周師兄有救了。在日本他一定會被抓,回了中國只要不回他的家鄉,躲在哪裡都有活下去的可能。

一晃20年過去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聽到任何關於周師兄的消息,不知道他在中國過著正常人的日子還是不堪的逃亡生活,也不知道A君的家屬怎樣處理的後事。這樁人命案周師兄到底是不是真兇?如果從他的逃離推斷出他就是殺人犯的話,那他的動機是什麼?無法想像老實憨厚的他砍了人十幾刀,A君的種種刁難真的是最後的那根導火索嗎?這些都成為了我心中永久的謎。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騷客文藝 的精彩文章:

TAG:騷客文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