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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透世界之後仍然愛世界,這是真的英雄

陳冲導演的電影《英格力士》,於2017年10月24日在新疆殺青,這是這位謹慎的導演的第四部作品,前三部是1997年的《天浴》,2000年的《紐約的秋天》,和2012年的《非典情人》。

陳冲之前的導演作品,受到過各種限制,有的是缺資金,有的是缺剪輯權。而這一次的《英格力士》,給了陳冲很大的創作空間。題材是陳冲很喜歡的,有年代感的故事;演員是一時之選,王志文、袁泉、霍思燕、戚玉武,還有從千人萬人中選出的,扮演維吾爾族老師阿吉泰的蘇比努爾;資金相對充裕,劇組花費巨資,歷時半年,復活了建築面積2400平方米的八一中學和一條長達110米的維吾爾族老街。

扮演維吾爾族老師阿吉泰的蘇比努爾

《英格力士》還在後期製作中,目前亮相的,只有一張海報和若干工作照片。海報以灰色為基調,灰色的背景上,是隋建國的著名作品「中山裝」,海報上的中山裝已經開始剝蝕,還系著紅領巾,灰色和紅色的衝突觸目驚心,畫面上寫著羅曼?羅蘭的名言:There is only one heroism in the world:to see the world as it is and to love it。這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看清這個世界,然後依然愛它。

海報上的這句話,是陳冲對這部作品主題的概括,其實,也未嘗不是她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灰色,是電影里那個時代的顏色。

小說原著是著名作家王剛的作品,他出生在新疆,是商人也是作家,他的小說《月亮背面》《英格力士》《喀什噶爾》都廣受關注,《英格力士》還曾入圍茅盾文學獎。同時,他是馮小剛電影《甲方乙方》和《天下無賊》的編劇,《月亮背面》也曾被馮小剛改編為電視劇,由馮遠征和徐帆主演。

《英格力士》的故事並不複雜。故事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主人公是14歲少年劉愛,生活在烏魯木齊,在八一中學讀書,他和同學李垃圾、黃旭升,一邊經歷青春期的迷狂,一邊經歷特殊時代的陣痛。他一心想要學好英語,認為那是通向外面世界的一個階梯,但英語課時有時無,英語老師王亞軍的命運也搖搖欲墜,「英格力士」變成了特殊時代一種特殊的嚮往。

那並不是一個溫情脈脈的年代,生活里充滿著暴力、死亡、告密、揭發。就連學校里的校長和老師們,也都虛偽而殘忍,英語課斷斷續續,常常因為各種原因暫停,甚至有取消的危險。

課堂之外,批鬥、公判公捕大會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們用兇殘的方式對待對方,劉愛和同學們打起架來,都是下狠手,十幾歲的小女孩黃旭升先是把母親的情人毒死,又因為幾句口舌,用槍打死了李垃圾,成年人更是能用拳頭解決的就不用舌頭。所以劉愛說:「童年時沒有什麼戲劇可以看的,我們所能看到的就是有人挨打,或者有人自殺,老實說,內心被恐懼環繞,有時是很愉快的。」

中山裝是個象徵,是中國人精神意識最深層里對威權的恐懼的象徵。

《中山裝》原名《衣缽》,是隋建國1997年的作品,生於1956年的他在創作這件作品之前,已經經歷了許多歷史事件。在他看來,「中國人身上都有一件看不見的、籠罩在精神上的『中山裝』」,無論你承認與否,這種精神意識,都已經融入血液之中。

陳冲生於1961年,王剛生於1960年,和隋建國是同代人,他們對中國人精神意識,也有深刻的認識。

劉愛的父親劉承宗,就是一個被「中山裝」籠罩,也被「中山裝」扭曲了的人。他出身書香門第,從小讀的是教會學校和聖約翰大學,在清華讀了研究生,後來又去蘇聯留學,是一位非常傑出的建築設計師,後來被下放到新疆。經過特殊年代特殊環境的打磨,他既懦弱又殘忍,既犬儒又理想主義。一方面,他的人格非常扭曲,為了表忠心,在領導面前哭泣;反右的時候,在蘇聯揭發了自己同宿舍的人,那個人被打成了右派,去了煤礦挖煤,死在瓦斯爆炸事故里,他卻因此獲得了設計民族劇場的資格,但事後他沒有過任何懺悔,只是說「吳之方這個人,就是說話太不注意了」。

一方面,他有卓越的才華,有豐富的藝術修養,也很清高,他設計的劇院格調很高,他在食堂打飯時非常謙讓,不像別人那樣拚命地擠,他在床底下藏著留聲機,常常和妻子一起欣賞格拉祖諾夫的小提琴曲。在沒有工作機會的日子裡,他念叨的是「希望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工作,我不求別的,就是讓我工作」。

紅領巾,屬於孩子們。

故事是通過劉愛的眼睛展開的,他的視角,連接起了他的父親母親,李垃圾和黃旭升,英語老師王亞軍,維語老師阿吉泰的命運。

劉愛對自己父母的愛,非常複雜,他愛著他們,又看不起他們的懦弱和扭曲,但他沒有能力改變他們,他於是把英語老師王亞軍,看作自己精神上的父親。

他對外面的世界,懷有強烈的渴望,希望有一天能走出去,去英國美國,去倫敦紐約,去王亞軍沒能去過的那些地方。英語課成了劉愛的靈魂,是他生活里的重要寄託,代表了他對外面世界的全部渴望。

他終將長大,去擁抱外面的世界,去解除精神上的禁錮,而那,就是「中山裝」剝蝕的時候。

英雄主義,屬於王亞軍和劉愛。

王亞軍是書里最動人的人物,也是這本讓人倍感壓抑的作品裡,最多光明面的人物。他來自上海,高大英俊,生活得非常精緻,尤其是他教授的英語課,在劉愛心目中,更是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劉愛既愛上了英語課,也對王亞軍產生了強烈的崇拜,這種崇拜,甚至有點像某種朦朧的同性愛情。

在劉愛看來,王亞軍乾淨、典雅,「王亞軍像太陽,照到哪裡哪裡亮,哪裡有了王亞軍,呼而嗨喲」,他對王亞軍的一切都發生了興趣,時常在他的屋子裡徜徉,看他的指甲刀、紅色襯衫、鞋油、毛巾、藍色牙刷。

當然,他最喜歡的,是王亞軍的英語詞典:「那本詞典,英文詞典,很厚,深藍色很硬的紙殼的封面,它被緊緊夾在這個男人的臂中,顯得非常不同於一般,當時,紅色多,黑色少,而藍色就更少。在以後的歲月里,我漸漸意識到,在我少年時代的烏魯木齊,那是唯一的一本英語詞典。英語詞典內容豐富,裡邊甚至有一些讓我看看就臉紅的單詞。」

王亞軍把詞典里最美好的詞和詞背後的含義,傳授給孩子們,善良,仁慈,靈魂,愛,sunshine,在劉愛對戰爭津津樂道的時候,嚴肅地對劉愛說:「打仗會死很多人。最先死的就是我們這些人。」

劉愛在他這裡,完成了最初的啟蒙,在成為王亞軍的忘年交之後,劉愛偷用母親的香水,學著像他那樣做一個紳士。

所謂生生不息,不外如此,總有人在污泥中仰望星空,在荒原上期待綠洲,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並且,用各種方式,把自己的信念傳遞下去,把火種傳送下去,讓那些有潛質的孩子接收到,這是莫大的英雄主義。就像很早以前看到的一幅漫畫,一個母親沉入水底,卻用力地托起孩子,讓他去摘岸邊果樹上的蘋果。寓意雖然過於直白,但卻並不過時。

這正是陳冲導演想要跟我們講述的,在接受《人物》採訪的時候,她這麼說:「我要跟他們講一個故事,以自己能找到的最有魅力的方法去講一個故事,就是成長本身的一種艱難和寂寞,還有家庭。在那樣一個說錯了一個字就可以天災人禍的年代裡,你該怎麼樣做才算是教你的孩子?要他們誠實,還是要他們撒謊?回憶起來,也就是我自己的家庭,這樣一個知識分子的家庭的故事。」

事實是,從那種荒謬時代長大的人,從艱難和寂寞中長大的人,也終於慢慢長成,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們比誰都清楚生活的真相,卻依然心情複雜地愛著它,他們也並不是完美的人,卻把自己對生活的理想一點一滴地傳遞下去,剔除精神里壞的腐朽的一面,擁抱更文明更光明的未來。

這是看似平凡但卻巨大的英雄主義。

文| 韓松落

本文刊載於2018年03月02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B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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