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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羅:不識何為女權主義,但我的確是女權主義者

「最宏大的事件藏於人心,最沉重的痛苦隱而不言……在三十頁之內呈現的東西,普通作家要用三百頁才能說清……」2013年,82歲的艾麗絲·門羅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秘書彼得·恩隆德在給她的頒獎辭中這樣寫到。獲得諾獎的次年,門羅親自選定1995—2014年間最具代表性的篇目,集結成了這本《傳家之物》。

簡潔的行文特色,讓這個加拿大老太太被稱作「當代短篇小說大師」、「女契訶夫」,然而回歸對其文本本身的分析,不難發現門羅的作品多以平凡女子的日常生活為主題,囊括出生、戀愛、婚姻、死亡等女性生命的多個片段,涉及兩性關係、母女關係、友誼等等,寥寥幾筆,她就將這些女性跨越數十年的一生勾勒出來。

然而,如果為了讓對門羅知之甚少的國內讀者能快速通過關鍵詞建立她的某種形象,就用「女權主義」來為門羅貼上標籤,卻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2012年,在接受《紐約客》採訪時,門羅自言:「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女權主義作家,但我當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我看問題從不站在強烈的女性角度。我確實認為,作為男人真的很難。」翌年,在諾貝爾文學獎主旨演講中,她卻說:「我從來不知道『女權主義』這個詞的真正含義,不過我的確是個女權主義者。」

為何她有這種略微矛盾的態度?我們知道,每一個作者的每一部作品,都不可能完全脫離時代背景的影響。加拿大文學批評大師諾斯洛普曾描述本國文學中的「要塞心理」——「要塞的內部是擁擠的文明,外部則是廣袤的荒原」。與艱苦的自然環境長期鬥爭的經歷,讓加拿大人擁有了一種妥協求生的心理,重視安穩保守的小鎮文化。門羅恰恰成長於這種環境之中,她20歲出頭就成為家庭主婦,開始長期與雞毛蒜皮打交道的生活。

追溯其創作生涯,1968年,37歲的她出版了處女作《快樂影子之舞》,一舉贏得加拿大最高文學獎項總督獎,這時,加拿大國內的女權運動正處於高峰。可以說,門羅是隨著上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北美第二波女權運動成長起來的,這個時期女權運動的主題是強調性別差異,希望通過徹底擺脫男性主導的秩序,在重新解讀女性作家經典作品的過程中,很難說門羅未曾受到這場運動的感召。

但從她筆下的女性角色來看,卻似乎微妙地與這場運動的主旨保持距離。其家喻戶曉的《逃離》描寫了一個家庭主婦離家出走又折返的故事,與之對應的,是同樣逃離又回歸的家養山羊弗洛拉,兩者都無法在男權社會/自然界獨自生存。《幸福過了頭》中的女主人公索菲婭是一個充滿抱負、堅持數學理想的才女,但她對埋沒自身才華的現實環境有清醒認識。《我母親的夢》中的吉爾熱愛小提琴,卻沒有徹底追求事業,放棄婚姻和孩子。總之,女性在男權社會中存活的前提之一,就是著眼於現實。

然而,假如把門羅簡單理解為一個熱衷於鼓吹女性甘作男權社會附庸的形象,則無法解釋她為何可以擺脫自身局限去發現各類女性身上的不同特質。傳統家庭婦女、女知識分子、內心強大的單身女性等,或許都經歷了逃離與折返的過程,但最終的「妥協」不代表失去自我地與男權社會握手言和。門羅希望通過描寫女性在面對各色關係時真實的艱難與困境,來「潤物細無聲」地還原殘酷的現實。

門羅並不以某種進攻的姿態進行價值輸出,而是保持克制與冷靜的視角。第二次女權主義浪潮,有著將女性主體與女性的家庭和社會身份二元對立的趨勢,但門羅充分尊重女性對不同身份的每一種主動選擇,即使結果充滿矛盾,也絕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進行指責,她探求在認同與反抗中曲折前進的務實道路,解構非此即彼的訴求,為的是期待迎來兩性真正和諧共處的社會。

每段歷史都有自身的階段性任務,我們需知,正是因為當年女權運動的激烈抗爭,最終促成了北美女性地位的實質性改變,才能使這些國家於今日進入真正的「後女權時代」——不必再在每次決策時,都強調與突出「女權」來爭取權利,這場運動的偉大意義不言而喻,也不可抹除。但回到21世紀,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當年試圖與男性徹底切割,來尋求女性主體發展的方式的激進訴求,不再適合當下社會了。

這樣看來,門羅的「妥協性」是領先於她自身時代的,只是她的作品最寶貴之處,不在於將其奉為圭臬似乎就能找到女性最理想的出路——比如她堅定地認為女性需有家庭生活才得以完整。在當下,此種觀點並非沒有爭議的金科玉律。而是讓更多人認識到,我們需要在承認差異的基礎上尊重每個人的多元選擇,這才是女性主義未來發展的方向。

雅加達 Jakarta

文丨艾麗絲·門羅

選摘自《傳家之物:艾麗絲·門羅自選集》

卡特和索尼耶在海灘上辟了一處自己的地方,隱身於幾根大圓木後。她們選中這裡,一來是因為偶爾會有刺骨的海風襲來,她們又帶著卡特的寶寶,這堆木頭可以擋風;二來,還因為她們不想看到那群每天都來這片海灘的女人。她們把那幫女人稱為「莫妮卡們」。

莫妮卡們每人都帶著二至四個孩子不等。莫妮卡本人是她們的頭兒,她初次見著卡特、索尼耶和寶寶,便沿著海灘,走上前來自我介紹。她邀請她們加入隊伍。她倆一人一邊提起嬰兒提籃,跟著她走。不然她們還能如何?然而從那時起,她倆就潛伏在了大圓木後面。

莫妮卡們的營地配備了遮陽傘、毛巾、尿布包、野餐籃、充氣筏和充氣鯨魚、玩具、乳液、備用衣物、遮陽帽、裝咖啡的保溫瓶、紙杯紙盤,還有裝著她們帶來的自製果汁冰棒的保溫箱。這群女人要麼大大方方地挺個肚子,要麼看上去猶如孕婦,因為她們的身材全都走了樣。她們艱難地走到水邊,高聲喊著孩子的名字,而孩子們正在大圓木或充氣鯨魚上爬上摔下。

「你的帽子呢?你的球呢?你在那玩意兒上玩得夠久了,換桑迪玩一會兒。」就算是互相交談,她們都得提高音量,好蓋過孩子們的大呼小叫。

「伍德沃德家的牛肉餡賣得跟漢堡肉餅一樣便宜。」

「我試過氧化鋅軟膏,但不頂用。」

「眼下他腹股溝那兒長了個膿包。」

「你不能用發酵粉,得用蘇打粉。」

這些女人沒比卡特和索尼耶年長多少。但是她們已經步入了一個令卡特和索尼耶畏懼的人生階段。她們將整片海灘變成一個舞台。她們的重負、養兒育女給她們帶來的心勞體虛和行動受限以及為人母的權威,足以使這明朗的海面和風光迤邐的小海灣灰飛煙滅。在高峻岩石當中,還歪歪扭扭地生長著紅枝楊梅樹和雪松。

現在同樣身為母親,卡特對她們帶來的威脅尤其敏感。給孩子餵奶時,她常讀些書,有時也抽根煙,以免陷入純動物性機能的泥淖。此外餵奶也能讓她子宮收縮、收緊小腹,而非僅為給寶寶——諾埃勒——提供寶貴的母源抗體。

卡特和索尼耶自個兒也帶了裝咖啡的保暖壺,還多備了幾條毛巾,她們用這些毛巾給諾埃勒搭起一個簡易的避風所。她們各自帶了香煙和書。索尼耶帶的是一本霍華德·法斯特的作品。她丈夫跟她說,要是非讀小說不可,就當讀此人的。

卡特讀的是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和D. H. 勞倫斯的短篇小說。這段日子以來,索尼耶養成了一個習慣,她擱下自己的書,隨便撿起哪本卡特沒在讀的書就看。她限定自己每次只能看一個短篇,然後就回過頭去讀霍華德·法斯特。

她倆要是餓了,其中一個就會費力地爬上一段長長的木梯。在松樹和雪松之下的岩石上頭,有一圈小屋依海灣而建。早在獅門大橋建成前,這些小屋就被用作夏季避暑之所,那時候人們從溫哥華跨海前來度假。

有些小木屋——像卡特和索尼耶住的那種——仍然十分簡樸,租金也很便宜;還有些小屋——像莫妮卡本人住的那種——條件已大為改進。然而沒人打算在此久住,大家都盤算著搬去一幢像樣的房子。索尼耶和她丈夫除外,他們的規劃似乎比其他人的都要難以捉摸。

一條尚未鋪砌的新月形土路串起小屋,兩端都可以通到濱海大道。圈出的半圓區域中遍布高大的樹木,樹下是茂密的各類蕨類植物和覆盆子叢,其間還交錯著蜿蜒的小徑。經這些小徑可以抄近路去到濱海大道上的商店。卡特和索尼耶一般會在店裡買外帶薯條當午餐。通常都是卡特去跑腿,於她而言這是美差一樁,她能藉機在樹下走走——推著嬰兒車的時候她可沒這機會。

……

據報道,圖書館館長聲稱索尼耶根本沒機會挑選圖書或是帶壞年輕人——她的時間大部分都花在打圖書目錄上了。「這可真好笑。」 索尼耶對卡特說,這時她倆已經遇見又相認,並在小路上聊了有大概半個小時了。好笑之處在於索尼耶完全不會打字。她並沒有被炒魷魚,卻自己主動辭了職。她覺得辭了工作也無妨,因為她和科塔爾要為他們的未來做些改變。

卡特想知道的是,其中一個改變會不會是要孩子呢。於她而言,完成學業後,她的人生就像是走過一場又一場層層遞進的考試,得將它們通通考過。第一場考試是結婚。倘若到了二十五歲還未出嫁,這場考試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屬慘敗(她總是帶著如釋重負和些許歡欣的感覺簽下「肯特·梅伯里夫人」一名)。

接下來就要考慮生第一個孩子。婚後一年懷孕是個不錯的想法。等上兩年就有點過於慎重了,沒有那個必要。過了三年,大家就要開始納悶了。隨後就得考慮生第二個孩子。這一系列事情之後進程便不再那麼一清二楚了,很難斷定你會在何時到達何地。

索尼耶不是這樣的朋友,她不會告訴你她想要個孩子,為此已經試了多久,又用了何種手段。她從不用那種方式來聊性、聊月經、聊她身體的種種反應——雖然她馬上就要告訴卡特的那些事兒,在大多數人看來更令人驚駭。

她自有一派優雅氣質——她曾一心要成為芭蕾舞者,只是後來個頭長得太高未能如願,這份遺憾始終縈繞於她的心頭,直至遇見科塔爾。科塔爾評論道:「哦,又一個期望變成垂死天鵝的布爾喬亞小姑娘。」她的臉平展、沉靜,粉色肌膚——她從不化妝,科塔爾不讓化妝。濃密的金髮用髮夾盤成一個蓬鬆的髻。卡特覺得她長相甚美——兼具清純與智慧。

卡特和索尼耶在海灘上一邊吃薯條,一邊討論正在閱讀的短篇小說當中的人物形象。怎麼會沒有女人愛斯坦利·伯內爾?斯坦利其人到底如何?他簡直像個孩子,在感情上咄咄逼人、在餐桌上貪得無厭,又那麼妄自尊大。

反觀喬納森·特勞特——噢,斯坦利的妻子琳達本該嫁給喬納森·特勞特,喬納森悠遊水中時,斯坦利只會弄得水花四濺,哼哼唧唧。「您好,我天仙般的桃美人。」喬納森用絲絨般的男低音說道。他滿懷譏諷,敏感而意志消沉。「人生苦短,人生苦短啊。」他說。而斯坦利那個自以為是的世界土崩瓦解,讓他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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