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獲鳥：真不是什麼好鳥

作者：盛文強

轉自：zhiguaimook

公元三世紀的夜晚，烏雲遮蔽了天空，星月隱匿，當此之際，有惡鳥鳴叫，如女子哭泣，在夜空中呼嘯而來，隨即遠去。惡鳥的巨翅平伸，划過夜空時，留下了黯淡的投影。那時節，博物學家郭璞正在桌案旁，他聽到了惡鳥的嚎叫，以及雙翼扇動時引發的轟鳴。他在《玄中記》中加了這樣一條：「姑獲鳥夜飛晝藏，蓋鬼神類。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

按照郭璞的記載，這種惡鳥的名字叫姑獲鳥，是產婦死後所化，喜歡奪取別人家的小孩做自己的養子。人們夜間不敢讓孩子外出，孩子的衣物也不可在夜間晾曬，姑獲鳥會把血滴在孩子的衣物上，作為記號，凡被滴中的孩子，不久即會失蹤，姑獲鳥真是害人不淺。

· 姑獲鳥 寺島良安《和漢三才圖會》 ·

後來，另一位博物學家李時珍也在《本草綱目》提到了姑獲鳥：「此鳥純雌無雄，七八月夜飛，害人尤毒也。」另據段成式《酉陽雜俎》載，姑獲鳥「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婦人」，她飛翔在古代的天空，偶爾也會脫去羽毛，變換成人形，混跡於世間。

曾有一男子在田間見到女子六七人，便暗暗趨近，藏起了她們脫下的一件羽毛衣，結果眾女子察覺，各自穿上羽衣，變成大鳥，飛天而去，只有一個女子找不到衣服，呆在了原地，男子便娶她為妻，後來生下三個女兒。這隻姑獲鳥嫁為人婦，但仍念念不忘回到自己的世界，在她的唆使下，她的女兒在父親那裡探聽出了羽衣的下落，原來就藏在稻草堆下，她找出羽衣，穿上即變成大鳥飛走了。幾天之後，她又飛回來，帶來三件羽衣，命三個女兒穿上，母女四人一起飛走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們。這則掌故，仍是郭璞《玄中記》所載，姑獲鳥皆是女性，沒有雄性，從這個故事當中，或許可以窺見她們繁衍的方式，那就是，與人結合，生的皆是女兒，隨後都變成姑獲鳥。

· 《山海經》中的九鳳 ·

姑獲鳥又稱九頭鳥，周密《齊東野語》說姑獲鳥有九頭十八翼，在飛行時，姑獲鳥的十八翼也不那麼靈活，「當飛時十八翼霍霍競進，不相為用，至有爭拗折傷者」，十八個翅膀互相碰撞，甚至會因碰撞而折斷，足見其笨拙，更為難得的是，如此笨拙還要出來害人。除了拐走兒童，姑獲鳥還能收人魂魄，人們聽到她的聲帶在夜空中震蕩，立刻關門閉戶，不敢作聲。黑暗中孳生精怪，而中古時代的夜晚總是漫長，姑獲鳥成為揮之不去的魅影。

姑獲鳥的原型可以上追至楚地的古老神話，有諺語說：「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道出了楚地九頭鳥的淵源。屈原《天問》中有「女岐無合，夫焉取九子？」王逸註：「女岐，神女，無夫而生九子也。」這是古代楚國關於神女女岐的傳說，這是半人半鳥的神女，《山海經·大荒北經》中亦載：「大荒之中，有山名北極天桓，海水北住焉。有神九首，人而鳥身，名曰九鳳。」九鳳本是神鳥，到漢代時，隨著楚地信仰的衰落，九鳳的神格也有了衰變，逐漸沾染了邪氣，成為惡鳥。

· 姑獲鳥 鳥山石燕《畫圖百鬼夜行》 ·

在日本，也有姑獲鳥的蹤跡，寺島良安編著的《和漢三才圖會》多取中國古代掌故，其中有一幅姑獲鳥的圖象，但看上去只是一隻胖墩墩的鳥，並無多少妖氣可言，這是姑獲鳥初到日本之時。後來日本畫家鳥山石燕作《畫圖百鬼夜行》，姑獲鳥就變成了妖女的形象，她在夜裡偷人家嬰兒，抱著嬰兒在長夜裡行走，七天以後，嬰兒就會被她吃掉，然後再去偷，如此往複不斷。日本當代作家京極夏彥有長篇小說《姑獲鳥之夏》，將姑獲鳥的故事移植到了現代。由此而衍生的漫畫及遊戲，使人們重新認識了姑獲鳥。

· 葉二娘 《天龍八部》劇照 ·

值得一提的是，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中的葉二娘，即是按照姑獲鳥的模式來寫的。葉二娘是所謂的「四大惡人」其中之一，她搶別人的孩子來玩，玩後再弄死，「便似常人在菜市購買雞鴨魚羊、揀精揀肥一般」，讀來令人不寒而慄。年輕時的葉二娘溫柔賢淑，只因兒子被人搶走，尋覓不得，想念兒子而發狂疾，因而擄掠別人家的孩子玩，似可看作是某種精神病理上的特殊樣本。實際上，金庸是將姑獲鳥的妖異秉性放在了葉二娘身上，這才有了綽號「無惡不作」的女惡人。

· 《姑獲鳥之夏》 京極夏彥 著 ·

昔日煌煌熠熠的神明，到後來也變作妖孽。這其間的變化，不是神墮落了，而是人心遷移，神明精怪本就是心念的投射，姑獲鳥也是可看作是人們心中的惡念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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