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皇帝，來了馬屁精，可惡

「煮書」第七十二期

如果宋詞都是像他樣寫，中國文學史，在1000年以前恐怕就要斷子絕孫了。

文、攝影by迷途迦摩

前段時間下狠心，扯了一套大部頭回來：中華書局版《全宋詞》，煌煌五大本。

這套《全宋詞》，由詞學大師唐圭璋編纂。唐圭璋是一代大學者，終身專治詞學。由他編纂的《全宋詞》，在體例上，作了一個重大革新：打破過去出這種集子，總是要抬一個皇帝排在書首的慣例。全書1330多位詞人，全部按作者年代排序。在《宋詞三百首》里排第一的風流昏君徽宗趙佶，在《全宋詞》里排到了第二卷。任你貴為天子，雖然在馬屁文人那裡把你排榜首，但到了真正的文化大家眼裡，你還得老老實實地在自己的時代和範圍里呆著。

這個排序細節，充分體現了唐圭璋這樣老一輩大學者的風範和見識。既然編的是文學的集子，那就不要論帝王的身份。古往今來的許多編書人，總是搞不大清楚自己在編文學集子的時候，讓強權亂入，是什麼心態。

所以這也是我喜歡這套大書的理由之一。僅僅從目錄上，就能表現很多宋詞的變遷內容了。

於是，我懷著愉快的心情翻過目錄，打開正文，來看大宋朝第一位作者的詞：和峴，《開寶元年南郊鼓吹歌曲三首》。

一讀之下，讓我大跌眼鏡——哦，是跌腳，因為我不戴眼鏡，無可跌。試看第一首詞里寫些啥：

「氣和玉燭，睿化著鴻明……皇圖大業超前古，垂象泰階平……歲時豐衍，九土樂昇平。睹寰海澄清。道高堯舜垂衣治，日月並文明……」

意譯成現代白話，就是：

艷陽高那個照哇，春暖花那個開！皇上的那個功業啊真偉大喲，天下太平啊，人民富貴哦，四海平安啊，有這樣偉大的君王啊，日月都增輝喲！……

小子古文功底太差，現代文功底也不行，只能這樣意譯了，念不順口的話就試著唱一下吧。

一首詞讀完，我硬是吐了三回。幾千年來，這馬屁連半點新意都沒有，耳朵早就起繭了，它居然是《全宋詞》的開篇之作！

沒承想到，《全宋詞》第一位作者不放皇帝了，卻來了個馬屁精。而且按出生先後的原則，馬屁精居然是宋詞的祖宗！皇帝固然可惡，馬屁精更加可惡啊！

這位馬屁精，叫做和峴。按《五代史》記載，和峴的老子和凝，是五代時後晉的宰相、太子太傅、魯國公。老子和凝做後晉的翰林時，和峴出生。這馬屁精和峴一生，歷經了五代後晉、後漢、後周三朝七個皇帝，一路平安，進入大宋朝，在宋朝初年，做了他一生所遇第八個皇上的太常博士，在他事奉一生第九個皇帝——宋太宗時，才遷主客郎中，知兗州。

這個傢伙，一生經歷了四個朝代九個皇帝，代代高官厚祿而不倒，不得不佩服他有做官的本事，他家一定有一本祖傳的《厚黑秘籍》。

當看了《全宋詞》開篇由他做的《開寶元年南郊鼓吹歌曲三首》，我突然就自然明白了他這不倒翁的長勝訣竅：猛拍馬屁，越響越好。拍馬屁歷來就是做官的最高法則，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馬屁拍得好，官才做得久。不會表忠心的官、不會拍馬屁的官，不是津、忠、抱、國、的好官。

只是，如果宋詞都是像他樣寫，中國文學史，在1000年以前恐怕就要斷子絕孫了。縱然是像他家這樣善拍馬屁，最後的下場，也沒能逃過「坐削籍，配隸汝州」的命運。他那「皇圖大業超前古」的馬屁再響，人家就是豬頭皇帝，也斷然不會就這樣被你蒙過了關，吹滴不覺肉麻，人家聽滴耳朵還痒痒呢。

幸好在《全宋詞》里，繼馬屁精和峴之後，緊跟著的有寇準、錢惟演、林逋、范仲淹、柳永……更有歐陽修、周邦彥、李清照、蘇東坡、辛棄疾……不然我會斷然把這《全宋詞》付之一炬，誰特么的要看純馬屁文字啊。

馬屁不是不能拍，完全不讓拍，似乎也不符合人性，更不符合馬性。但和峴一生，在《全宋詞》里留下的全部鴻爪，就只有三篇馬屁，人話一句也沒有，這就太特么馬屁精了，連馬都不會同意的啊。

皇帝可惡，馬屁精更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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