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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對土地的佔有意識,是目睹一棵棵古老的樹倒在自己腳下

在所有樹木中,

梣樹是最甘甜的森林養料,

也是最適合做女士房間里

的傢具的木材。

森林

約翰·伊夫林

一棵樹,就是一個活著的生命。而漫長的人類歷史進程里,梣木所能製造的物器數量之龐大,品種之繁多,似乎令人們認定,大自然孕育梣樹就是為了滿足人類的眾多需求。

一個寒冬早晨,羅伯特?佩恩砍下一棵近乎完美的梣樹,帶著它去尋找各種木工,看看這棵到底能製作出多少種器物。在英格蘭本島、愛爾蘭、奧地利乃至大洋彼岸的美國,羅伯特目睹了工匠們精湛的手藝,得到了44件精美的器物。這些就要失傳的手藝,人類與自然之間淵遠流長的聯結,在佩恩的筆下,走進了我們現今的日常生活里。

這段與梣樹為伴的旅程,讓羅伯特?佩恩深深地體悟到:「一棵樹展現著當下的生命形態,但一棵樹的故事,講述的卻是過去的歲月,以及過去悠長歲月里人與樹之間的親近與和諧。為了我們自身需要,我們必須重新樹立起已經被遺忘和捨棄了的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梣樹

自從找到了那棵理想中的梣樹,我在卡羅山林度過了很多時間。當地地區政委會的考古部門給我送來了一份有關這片森林的調查報告,不過,這份報告還是10年以前做的。這片林子的土壤很肥沃,略呈紅色,因為土質疏鬆,排澇就很容易。土壤下面是堅硬的砂岩、頁岩和石灰岩。林區里有一個鋸木礦和幾個木炭焚燒坑的遺迹。很顯然,這片林子在過去的歲月里是個灌木砍伐區,在當時的鄉村,用灌木焙制木炭是一項很重要的工業化產業。

林子附近還有幾處採石場,估計是用來開採石灰岩的。最讓人感到有趣的是兩座筆直的土方工程遺迹。這兩座土方工程從林子的中央向坡下延伸,我想它們應該是英國內戰時期的戰壕。這樣的戰壕有利於長距離的直線射擊。英國歷史上那次劇烈動蕩的第一場戰鬥是在1642年打響的,戰場就在尤雅思·哈若德。我收到的那份考古報告說,卡羅山區成為林業區應該是在內戰結束以後。

作者Rob Penn

一天,我跟著我的朋友艾迪·摩瑞爾來到林子。艾迪·摩瑞爾是一個樹藝師,也是一個登山和爬樹的教練。我很想爬到樹頂上去,在高高的樹冠上俯瞰整棵樹的面貌,看看我究竟能從這棵樹上創造一些什麼樣的木質產品出來。就像騎著自行車走下坡一樣,爬樹本身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它使我想起了童年的時光。那天,我從艾迪那裡學到的東西超乎了我原有的想像。

給爬樹做裝備時,艾迪說:「當你爬到樹冠的時候,你的腎上腺素分泌會急速增加,你的感知能力因此會大大地提高,你對樹木的親近感會更加深切。」只不過,當我到達距離地面60英尺的樹頂上時,並沒有感受到艾迪所說的那種親近感,有的只是撲通撲通的恐慌。我戰戰兢兢地坐在一根樹枝上看著艾迪,他像一隻黑猩猩似的在樹枝間攀援、搖蕩、穿梭。有時候他抓住的樹枝不過3英寸粗細。外延的小樹枝承受著他的體重,不停地搖擺,沙沙作響。看得出來,梣樹的木質不僅具有很高的強度,還非常有韌性。我們在一起度過了愉快的時光。根據艾迪的估計,這棵梣樹高約30米,樹冠的最寬處應該有15米。

這棵樹生長得很健康,沒有受到周圍其他樹木的抑制。我突然有了一個強烈的衝動:我要把這棵樹儘快地砍下來。

我們在樹冠上待了一個下午。大部分時間裡我都在發獃。

時間慢慢地過去了。當我們下來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艾迪說:「這就好像你被困在樹頂上了,你整個人被凍結住了。而當你雙腳又落到地面時,所有的習慣性感覺都回來了,你覺得彷彿生命重新回到了你的體內。」

幾天後,我獨自一人在樹下那片半月形平地上安營露宿。那塊地很有可能是以前的焚炭坑。夜色降臨了。我靜靜地躺著,思緒飛揚。我想到內戰時士兵們在這裡沿著山丘向上挖掘戰壕,像現代編年史里描述的一般,他們「用自己的軀體包裹著刺刀」。我也想著以前的燒炭工人在這林子里度過的所有夏日,還有那些對林子里每一棵樹、每一個樹樁都了如指掌的伐木工人。

我在窄小又簡樸的防雨宿營帳篷外點燃了一堆篝火,把狗拴在帳篷外頭,自己緊緊地裹在睡袋裡。風在樹枝之間穿梭,風聲好像綠色的怪人在低聲怒吼。羅伯特·格雷夫在他的《白色女神》里這麼寫道:「靈感在哪裡?在神聖的樹林間,在飄忽的風聲里。」我慢慢地睡去了,一種溫柔卻又無法抵抗的魔力從茂密的林子里鑽出來,滲進了我的整個意識。

當我醒來時,風已經停了,篝火也滅了。寒霜覆蓋著帳篷。我煮了杯熱茶,坐在樹下。梣樹的樹根是扎得很深的,尤其是在茂密的森林裡,為了和那些根淺的植物爭奪泥土裡的養料,梣樹的根一般可以盤伸到地下6英尺。我又一次考慮起如何砍伐這棵樹。是啊,我可以把它砍倒,然後用它的木材製作出各種各樣的產品。

每次有這個念想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可是,它是大自然的造物,它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能看著它在屬於它自己的土地上不斷地成長繁茂,又何嘗不是一種欣慰?我開始有些猶豫了。《牆上的斑點》是弗吉尼亞·伍爾夫寫的一個短篇小說。小說里這樣描寫了樹的死亡:「原本,樹是有生命的,而這個生命被無情地、狂暴地碾碎了,生命的瓊脂、津液,慢慢地沁透出來……

即便如此,生命並沒有至此結束;生命以其他各種形態流連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裡,卧室的傢具,航行的船隻,腳下的道路,客廳里舒適的座椅;座椅里人們呷著熱茶,抽著雪茄,在一派安詳平和中,樹木的生命得到了延續。」

我又仔仔細細地看了樹的主幹。100多年了,對梣樹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黃金年齡。和其他一切生命一樣,它的軀體也會漸漸地老去、衰敗、枯竭,然後腐爛,直至最後崩潰瓦解。可是,它的生命也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得以不朽和永恆。哪一種選擇更好呢?於是我堅定了砍伐的意念,我覺得對於卡羅山林這個生態環境來說,我這個決定是正確的,而不是輕率的。那麼,樹的靈魂呢?

在全世界各個地方,人們都能感受到森林和樹木是充滿靈氣的。印度人認為樹林是具有魔力的,這個魔力叫「沙克提」,它是超強大的生命動力,主宰著宇宙星辰的運行和能量的運轉。瀰漫著濃重神秘色彩的日本民間故事記敘了漫遊在森林裡的怪物和幽魂。在亞馬遜的熱帶叢林,當地的土著居民覺得樹林的靈魂是無處不在的。就是在現代的歐洲大陸,還依然傳說著生存在森林裡的野人對林子里的秘密了如指掌。

肯尼斯·格蘭罕姆在《楊柳林里的風》一書中寫道:「摩爾先生看到了黑森林裡的一雙眼睛並因此中了魔。」很久以來,伐木工人們一直在尋找一種撫慰樹魂的辦法。中國歷史上鼎盛時期之一的唐朝(公元618年至907年),伐木工人在砍樹之前,對著樹木深深地鞠躬,並發誓一定會合理地運用木材。這種行為體現了道家的哲學思想:人和所有其他生命之間的聯繫是持續的,第一章馨溫也灰成盡燃,靈有應樹梣也是無法割斷的。紐西蘭地區的毛利人,在砍伐貝殼杉之前,要舉行傳統的隆重典禮。20世紀時,德國一些地方,伐木工在砍樹前仍然遵循習俗慣例,請求得到樹木的「允許」。

今天,我也是這樣:我站在這棵梣樹面前,祈求得到砍伐的允許。這個行為似乎有些許「荒唐」,但我堅信的是:人,是被大自然約束著的,儘管我們不能看見或者觸摸到這無形的束縛和制約。我喝完了茶,起身,站立端正,把這棵梣樹自上而下慢慢地看了一次,對它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我開口向它提出請求,請求得到它的允許,允許我把它砍伐下來;我還向它保證一定會好好利用它的木材,盡量做到不浪費。而此時我的兩隻狗以為我在跟誰說著話,大聲地叫喚起來,在林子里四處奔跑,努力要找到跟我說話的那個「人」。

在歐洲,伐樹是人類早期從自然界獲取資源的原始手段。幾千年之前,人類開始意識到,憑藉自身的創造能力是能夠在大自然當中改善自己的生存條件的,他們最初獲取木材的方法是用燧石打擊樹的底部。樹木不僅成為他們的燃料、過河的小木橋和跨越沼澤地的浮筏,也成為他們用來遮風避雨的屏障。感知自身生命和樹木生命的相似,敬畏不可知的神秘的森林,原始人類砍伐樹木還是處於一種試探性的狀態。久而久之,目睹著一棵又一棵雄偉古老的大樹倒在了自己的腳下,人類對土地的佔有意識便深了一步。

本文節選自《造物記:人與樹的故事》 作者:[英] 羅伯特?佩恩(Rob Pe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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