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膽子真是大

寶玉在寧府里結識秦鍾，一直到吃了晚飯，天都黑透了，寧府上下都開始掌燈才起身，這時候秦鍾也該回去了。他們就一起出到大門外，秦氏先問有沒有安排好送弟弟的車馬，問是誰跟著。底下人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又喝醉了，又在那罵呢！」秦氏嘆口氣說：「何苦來著，又派他，那麼多年輕小子，派誰不行，偏惹他去。」鳳姐聽見了，對尤氏說：「我看你就是太嬌縱他們了，慣的個下人沒規矩，由著他怎麼行！」尤氏說：「你還不知道這個焦大嗎？」

這句話真是多餘的一問，賈府上下，寧府連同榮府的人都知道這個焦大是個什麼人。其實，焦大是賈府里的老奴，都七十多歲了，屬於賈府里年長一輩的下人。但是他又和別的下人不一樣，他的身上可是有著輝煌的經歷的。他曾經跟著賈府的太爺出兵打過仗，還救了太爺的命，把老太爺從死人堆里扒出來，三天沒有水喝，焦大弄到半碗水給了太爺喝，自己去喝馬尿。從此，太爺把他當作生死之交，太爺在的時候，立過的戰功，得到的犒賞可都沒有忘記這位戰馬上的英雄漢，自己的大恩人焦大。這焦大呢，也仗著自己這點功勞就放縱起來，賈府里的規矩一概不講，喝酒放話全憑喜歡，天長日久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太爺不在了，賈府沒人把他放在眼裡，這些賈府的子孫不但沒記得老焦大的恩情，反倒讓他受盡了委屈。如今，他喝了酒，又開始昏天黑地的罵了起來——

他先是罵管家賴二目中無人，安排不公：你（他媽的）欺軟怕硬，有了好差使你安排別人，像這樣暗夜裡送人的活你叫我去！在你焦大爺面前，充什麼大管家？我抬抬腳比你的肩膀還高呢，二十年來你焦爺爺我眼裡有過誰，還怕你這起王八羔子！

焦大越罵越起勁，眾人苦勸不住，拿他沒辦法，正好賈蓉去送鳳姐和寶玉的車，忍不住罵了他兩句。嫌他太猖狂。沒想到焦大把矛頭又轉向了他：「蓉哥兒，你少在我面前充主子，你祖宗還不敢跟我挺腰子呢，你是哪根蔥，還敢跟我挺腰子，要不是你焦爺爺我，還有你的榮華富貴？！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祖宗九死一生這點家業，早晚敗壞在你們這起子手裡了！別把我惹急了，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

這焦大罵起來什麼也不顧，劈頭蓋臉罵得真是痛快！他罵賈府的人做事不公，欺負他一個老弱的功臣；他罵賈府的後代不長出息，白白的敗壞了老祖宗的基業，破壞了家族的名聲；他還看透了很多賈府里的醜事，罵了許多見不得人的話，讓賈家這些主子們吃驚的話，害怕的話。王熙鳳就先忍不住了，恨恨地說：「還不打發了他到莊子上遠遠的看門去，留著他早晚叫人笑話，我們這麼大的王府就沒個王法嗎？」這股子辣勁又上來了不是？嚇得賈蓉趕忙叫人堵了焦大的嘴巴，捆起來拖到馬圈裡，拿土和馬糞填了他的嘴巴。就這樣，還聽得焦大含糊不清的罵聲依然沒停下，還說要去廟裡哭太爺，聲音很凄慘。

老焦大雖然是個喝醉了酒的人，但是罵人卻罵得痛快得很，這罵里還透著道理，透著情味，透著他對賈府的一片真心，他這一輩子好像就是寄托在賈府這個他曾經拿命換來的地方，如今，他看見世道變了，只有借著酒勁渾罵一通，他從祖宗太爺說到這寧府的大爺，從大爺再罵到小爺，再罵所有的不公道，他罵的可真是膽大真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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