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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年前,李叔同皈依前後……

1918年正月十五,李叔同皈依成為佛弟子。無論佛門內外,他的一生註定是個傳奇。

他是20世紀中國最富傳奇色彩的人物:前半生,他學貫東西,才華橫溢,堪稱中國現代音樂、戲劇、美術之先驅;後半生,他勇猛精進,慈悲度世,修成佛門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師,被譽為「人天師範」。

【下文描寫了李叔同皈依前後的經過。摘自蘇泓月的《李叔同》。轉自澎湃】

大地沉沉落日眠,平墟漠漠晚煙殘;

幽鳥不鳴暮色起,萬籟俱寂叢林寒。

浩蕩飄風起天杪,搖曳鐘聲出塵表;

緜緜靈響徹心弦,幻幻幽思凝冥杳。

眾生病苦誰持扶?塵網顛倒泥塗污,

惟神愍恤敷大德,拯吾罪惡成正覺;

誓心稽首永皈依,瞑瞑入定陳虔祈。

倏忽光明燭太虛,雲端彷佛天門破;

莊嚴七寶迷氤氳,瑤華翠羽垂繽紛。

浴靈光兮朝聖真,拜手承神恩!

仰天衢兮瞻慈雲,忽現忽若隱。

鐘聲沈暮天,神恩永存在。

神之恩,大無外!

《晚鐘》一歌,是李叔同夜半靜觀所得。世界彷彿水天遼闊,世界亦是混亂不堪。他回首過往,早已將投身審美的茫茫大林,眾生病苦,塵網顛倒。在這片審美的叢林里,路上會遇見殉道者的遺骸,有人通過審美,走向了世俗,有人通過審美,走進了宗教,在宗教里超脫,在宗教里重生。

敏感脆弱的神經,容易受環境所影響,假設他不是在大慈山定慧禪寺,而是在自己的住所嘗試斷食,每天抄誦天理教的教義和敬辭,皈依佛門的心,也許就飄渺了。

秋天,他又去了定慧禪寺,遇見法輪禪師在那裡說法,他在座下靜聽,一點一滴感受崇高的覺醒。思想中原本是一些微小的齒輪在緩緩轉動,隨著斷食、閱經、聽法……帶動了大的齒輪,然後,改變了他的行動。

少年時期的李叔同

冥想的快樂勝過從前的一切心靈體驗。

他書寫了一對聯語:「永日視內典,深山度大年。」題記:「余於觀音誕生一日,生於章武李善人家,丁巳卅八。是日入大慈山,謁法輪禪師,說法竟夕,頗有所悟。」落款為嬰居士。

冬天,夏丏尊見他在書桌上供起《普賢行願品》、《楞嚴經》、《大乘起信論》……燒香拜佛,拜的是地藏菩薩和觀自在菩薩。

又是一年了。

這一年,李叔同沒有回上海過春節。在定慧禪寺,李叔同目睹了馬一浮好友彭遜之落髮為僧的過程,彭遜之是小說家和傳媒人,曾主編《小說月報》,亦是易學學者,無奈江湖飄零,投佛習靜。

「彭先生緣何出家?」他問。

「經推算,出家可免遭一劫。」彭遜之答。

他聽了只能搖頭。

許多年後,彭遜之又推算了一次,確實有劫,遂自沉錢塘江未果,然後還俗了。

在南洋公學時,他就與馬一浮相識,但無甚交情,直到他來杭州教書,才漸漸有所往來。「人命危淺,真如早露,生年歡愛,無幾時也。一旦溘逝,一切皆成泡影。」從這首誓不續弦的詩中,他讀到馬一浮不再眷念紅塵情事的生命態度。

人是以慾望為嗅覺的動物,他有了向佛之心,主觀意識催使他一次次投問馬一浮。

「儒佛等是閑名,孔佛所證,只是一性。果能洞徹心源,得意忘象,則千聖所歸,無不一致。」馬一浮學佛信佛,但不剃度出家,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

而他卻再難入世。

初到上海的李叔同

目睹彭遜之落髮,李叔同下了決心。同是出家,因由不同,道路也將不同。

多年以後,馬一浮的話證得此因果:「他天才不及安仁(彭遜之),而持律守一,一事不苟。由今觀之,成就乃有過之。」

他去方丈樓上拜見弘祥法師,表示願心。

弘祥搖頭,不是不允他的願,而是自認資歷不夠。出家投師,須戒臘十夏的知法能勤比丘來引導。「戒臘十夏」意思是僧人受戒後,每年舊曆四月十五日始,在寺院中過結夏安居生活九十日,一夏一歲,縱是滿僧年齡滿十載,若愚鈍者也不可作皈依師和剃度師。

正月十五那天,弘祥將師父了悟法師從松木場護國寺請來,收李叔同為在家弟子,皈依三寶。

皈依,皈向依賴;皈依三寶,即乞三寶救護。佛教三寶含義甚廣,簡要說是佛、法、僧。

佛寶:如大覺悟者釋迦牟尼佛,或如藥師佛、阿彌陀佛等已成就圓滿佛道的一切諸佛;

法寶:佛住世時所說之法,以及佛滅度後,諸菩薩依據佛意所誦之法,即現今流傳大小乘經、律、論三藏;

僧寶:修行佛法的僧團,上至釋迦牟尼住世時,代佛弘法的菩薩、聲聞諸聖賢眾們,下至釋迦牟尼滅度後,傳授佛法的出家人,他們剃髮、受戒、有智識、有威儀。

《大乘義章》雲「依佛為師、憑法為葯、依僧為友」,此三種畢竟歸處能令眾生出離生死,而至涅槃。

「今日起,汝法號演音,字弘一。」

李叔同雙手合十,向了悟法師深深叩拜,受賜法名。

冬去春來,他披著新做的海青,在母親鳳玲忌日之際,去定慧禪寺誦了三天《地藏經》,每天做兩堂功課。

在經文中,他更願意去追究靈魂的來源和去往,宇宙之根本。

有時候他反問自己:人的慾望是什麼?人一定要有慾望嗎?

慾望有兩種:葷欲和素欲。前者為紅塵之欲,情慾物慾食慾性慾,很容易解決,就像肚子餓了的人給他吃一頓。後者屬寂靜之欲,欲安寧欲空明,一旦犯了,欲壑難平。

他有的是強烈的人生欲,他需要作為。和尚抄經、撰律、弘法,皆欲使然,欲什麼?普渡之欲,悲憫之欲,離難之欲,解厄之欲。

這個欲徜若消失,梵天也將空曠。

這是一個宏大的慾望,教書的工作遠遠滿足不了。

他不再是勵勤躬耕的教書匠,上的課能請假缺席一半,他懷疑學校里的同事稱他有神經病,心存內疚。

每天,他都在計劃著辭職的事,只是劉質平在日本還沒有畢業,他還得硬撐著精神上課,慢慢等著。

皈依一事,已通過信件告知劉質平,又托他在日本幫助購買兩件物品。一是夏天罩窗戶以防蚊蟲飛進的綠色鐵絲紗,他要用來做佛前燈罩;二是舊式銅器店裡有售賣的薄銅小合葉一對、八隻釘子,木製書箱的門上所用。

李叔同在上海梨園活動

一直等到學校快要放假,他實在等不急了,提前將手上的課目安排考試,遞交辭呈。

還有什麼事未了?

畫作,整理好送給北平國立美術專科學校;九十三枚印章,贈予西泠印社,葉為銘效昔人「詩冢」、「書藏」之遺意,為它們鑿壁庋藏,以石匣封嵌在通往四照閣的石徑旁,小徑名「鴻雪徑」,取意東坡詩中的「雪泥鴻爪」,葉為銘親書「印藏」二字及題跋,鐫刻在石匣上,以期「庶與湖山並永」;筆硯碑帖,過讓給金石書畫家周承德;摺扇、字幅和他上課時必不可少的那塊金錶,交由夏丏尊妥存,另贈一幅捲軸,名曰《前塵影事》,裡面是朱慧百、李蘋香所贈的詩畫扇頁、寫給歌郎金娃娃的詩詞,他在上面寫著:「息霜舊藏,今將入山修行,以貽丏尊。」

最後領到的薪水,分成三份:一份連同自己剪下的鬍鬚寄給楊白民,囑他到時候交給雪子;第二份寄省政府轉北平內務部脫俗籍入僧籍,為印花稅及手續費費用;另一份留作剃度受戒期間的齋資。

他已做好一切準備。

又給東京美術專科學校校友會寫了封信,以告知去向。

拜啟:

仲夏綠蔭,惟校友諸君動靜安豫為頌。不慧近有所感,定於七月一日入杭州大慈山定慧寺為沙彌。寺為臨濟宗,但不慧所修者凈土。以末法眾生障重,非專一念佛,恐難有所成就也。寺在深山之中,郵便不通。今後通信處在杭州第一師範學校內李增榮轉,草草

校友會諸君博鑒

李岸 法名演音 號弘一法師

六月廿五日

信上寫的是公曆日期,時是一九一八年舊曆五月二十三。

這就準備告別了。

「老師何所為而出家乎?」豐子愷等一眾學生問。

「無所為。」他答。

「忍拋骨肉乎?」學生們又問。

「人事無常,如暴病而死,欲不拋又安可得?」他心意決然。

一篇為姜丹書母親強太夫人寫的墓誌,既是在家時的絕筆,又是入山後的開筆。

夏丏尊要送他去,他擺手。

《李叔同》

「丏尊,你回去罷。」他不要老友送,學校里紛紛議論他要入山的事,校長經亨頤特別撰寫了訓辭,評價此事「可敬而不可學,嗣後宜禁絕此風。」

學校里欲將藉此事整頓流毒,他把老友留在校門內。

「叔同,望此去珍重,丏尊將為你茹素一年護法。」夏丏尊的話從他背後傳來,他聽見了,沒有回頭。

豐子愷、葉天底、李增庸三位學生及校工聞玉,陪著他從學校走出來,過涌金門,經凈慈寺,向虎跑走去。

定慧禪寺就在前方,遙遙能望見,路程不過半里地。

他停了下來。眾人也隨之停下。

他從聞玉手中接過衣箱,利索地從裡面取出僧衣和草鞋,將身上的布衫布鞋換下。

「李先生!」聞玉驚喚。

「你看錯了,不是李先生。」他讓開聞玉接行李的手,自己將行李擔起,向前方而去,只拋給眾人一個背影。

那是一個僧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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