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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里的真名士,看樂觀豁達的史湘雲是如何煉成的?

曹雪芹不止是一個寫情的高手,更是一個寫美人的高手。她寫美人,並不是像歷來描寫美女那樣,動輒西子文君,不是閉月羞花,就是沉魚落雁。不是天上有,就是地上無的。曹公筆下的美人,是真真實實生活在人間的凡塵女子。或許這也正是《紅樓夢》受人追捧幾百年的原因吧,因為他書中的人都似乎就是生活在你身邊的那些人。

或許很多人對黛玉的「敏感刻薄」看不慣,對寶釵的「城府深沉」嗤之以鼻,但是卻極少有人不喜歡史湘雲,這位個性十足、滿身魏晉風骨、「英豪闊大寬宏量」的女漢子。

史湘雲是賈府老太君賈母的娘家侄孫女,也就是書中所說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中史侯家的千金。由於出身在侯府這樣的大家,所以她大氣闊達、豪爽英氣。但是,又因為從小父母雙亡,跟著叔叔嬸嬸生活,所以,她身上那种放達與不拘,卻是別的大家閨秀們所不具備的。

湘雲的出場,並不像黛玉進賈府那樣隆重,也不像寶釵進府時那樣能驚動所有人出迎,更沒有王熙鳳出場是的華麗和特別。一個丫鬟的一句話:「史大姑娘來了。」 史湘雲便赫然出現在了我們面前,來的這樣突然,這樣猝不及防,卻自然的像鄰居姐妹來串門一樣。

古語云:「人無癖不可交」。于美人而言想必也是一樣,曹公筆下的美人,個個似乎都有「癖」。黛玉之敏感刻薄,寶釵之城府深沉,襲人之世故,晴雯之尖刻。而史湘雲的咬舌,開口便是「愛」哥哥,卻是她極可愛之處。一個小小的缺點,卻讓俏麗的湘雲躍然紙上。

原文:只見湘雲走來,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頑,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理兒。」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出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四五』了。」寶玉笑道:「你學慣了他,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史湘雲道:「他再不放人一點兒,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著見一個打趣一個。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問是誰。湘雲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麼不及你呢。」黛玉聽了,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他!我那裡敢挑他呢。」寶玉不等說完,忙用話岔開。湘雲笑道:「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著明兒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厄』去。阿彌陀佛,那才現在我眼裡!」說的眾人一笑,湘雲忙回身跑了。

在這一段之後,庚辰本有一段脂硯齋的批語:「可笑近之野史中,滿紙羞花閉月,鶯啼燕語,除不知真正美人方有一陋處,如太真之肥,飛燕之瘦,西子之病,若施予別個不美矣。今見咬舌二字加以湘雲,是何等大法手眼,敢用此二字哉。不獨不見其陋,且更覺輕俏嬌媚,儼然一嬌憨湘雲立於紙上,掩卷合目思之,其愛厄嬌音如入耳內,然後滿紙鶯啼燕語之字樣,填糞窖可也。」 這便是曹公寫人物的厲害之處。

史湘雲的出身雖然是侯門大族,但是她卻是這侯門中的孤兒。從小父母雙亡,令她在這個和賈府一樣,儘是一雙「富貴眼」的史家,也飽受了辛酸。

原文:寶釵聽見這話,便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便笑道:「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情。我近來看著雲丫頭神情,再風裡言風裡語的聽起來,那雲丫頭在家裡竟一點兒作不得主。他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多是他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他來了,他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他就說家裡累的很。我再問他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他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裡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娘的苦。我看著他,也不覺的傷起心來。」

寶釵的這一段話,看的讀者也不禁要替湘雲傷心起來。平日里那個大觀園的常客,那個穿著賈母的披風寶玉的衣服,充當男子逗得大家開心不已,那個喝醉了酒便醉卧芍藥蔭的「風流名士」,背地裡卻如此的辛酸。

中秋夜湘雲黛玉月下聯詩,黛玉一句「冷月葬詩魂」,湘雲說:「詩固新奇,只是太頹喪了些,你現病著,不該作此過於清奇詭譎之語。」 可殊不知,正是因為自己那句同樣凄涼的上句「寒塘渡鶴影」,才惹出了黛玉的下句來的!

還好,「是真名士自風流」的史湘雲,並沒有生成黛玉那樣的性情。這個「自」字實在改的好,是湘雲的自我調整,自我成全。「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 若真能這樣,該多好!只是《紅樓夢》終究是個悲劇,這些個才貌雙全的女子,終究都是入了薄命司的。所以,也只能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但這並不能影響這個紅樓當中的真名士,轟轟烈烈、瀟瀟洒灑的活過這一回!也許,她的樂觀豁達,她的名士風流,也正是上天在給她艱難辛酸的生活的同時,給她最好的護身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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