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為了離開渣男，她敢去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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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32年，大概是第一陣秋風吹落黃葉的時候，有一個弱女子決定結束自己的婚姻。

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因為要結束這段婚姻，她必須上衙門告她丈夫。

所以秋風掃過的時候，她大概會覺得很冷，也明白前面有著更凜冽的寒風在等待著她，可是她還是做出了那個驚世駭俗的決定，要狀告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叫做張汝舟，在歷史上其實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然而他在歷史上留下了一筆，以惡之名。因為他那樣欺凌過的妻子叫做李清照，中國歷史上最為驚才絕艷的女子。

他並不是李清照真正愛過的那位丈夫，而事實上他們的婚姻也就持續了三個月左右。這段婚姻是李清照的第二段婚姻，這段短暫的婚姻是如何產生又是如何消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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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從三年前說起，那時，李清照這輩子相知相許的丈夫趙明誠還在，六月的時候，在安徽池陽一帶盤桓的趙明誠接到聖旨，要任命他為湖州知州，趙明誠要立刻迴轉建康覲見宋高宗領命赴任，而李清照則暫時留在池陽。

誰知道，這一分手便是永別。後來，李清照在《金石錄後續》中描寫過他們分開的情景，趙明誠「精神如虎，目光燦爛射人」，可是不久，還在路上的趙明誠中暑染病，因為用了大量柴胡、黃岑之類的葯，轉為瘧疾，等到李清照匆匆趕到丈夫身邊，已經病危在膏肓，回天乏術了。

八月十八日，趙明誠甚至來不及交代身後事，就撒手人寰，把李清照孤零零地留在這一個離亂的時代。如果人生真的有至暗時刻，那麼這個夜晚，應該就是李清照最黑暗的一個夜晚。兩個月前還像老虎一樣精神勁猛、目光炯炯的丈夫，怎麼就突然變成了一具無聲無息無溫度的屍首呢？

李清照的眼淚大概都流幹了，大病了一場，在《孤兒雁》中，她凄楚地寫道：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我摘下一枝梅花，尋遍人間天上，卻不知道如何寄給你。

除了內心刻骨的哀傷，她還有更現實的問題要面對。

當時正正是金國重兵壓境、金兀朮率兵南下的危急時刻，宋高宗被追擊得率領群臣向東南沿海方向逃竄。一國之君尚且如此狼狽，那個孤雁般的弱女子該怎麼辦呢？何況身邊還有書二萬卷、金石刻兩千卷等等，這些都是他們夫妻過去幾十年節衣縮食購得、珍視勝過生命的文物啊，何況在六月分別時，趙明誠曾聲聲叮囑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把這些古董器皿扔下。

然後，當時還有人造謠趙明誠「玉壺頒金」，就是說趙明誠把玉壺投獻金朝。這是通敵賣國的大罪，不但影響逝者的聲譽，也會給活著的人帶來災難。

從多方面考慮，李清照決定一路追隨宋高宗逃亡的路線，希望能把這些一生的心血全部無償地獻給朝廷。

然而，不幸的是，不但沒有獻成，所幸朝廷也無暇追罪，而且那些金石文物字畫風流雲散，大部分毀於戰火、化為雲煙，有些被鄰居盜竊、落入他人之手，夫妻幾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

所幸的是，李清照把一小部分最珍貴的文物帶在了自己的身邊，她拚命護住了它們，因為那是趙明誠千叮萬囑不能丟棄的部分，也是因為它們是他們美好歲月的見證，是她和他在這個人世界最後的聯繫。

在那些孤獨無盡的夜晚，她看著它們，她咂摸著它們，想起另一雙寬厚的大手也曾經這樣地撫摸珍愛它們，這是否讓她那顆「尋尋覓覓凄凄慘慘戚戚」的心得到一絲的安慰呢？

3

趙明誠去世的時候，李清照四十六歲，之後，開始了接近三年的輾轉飄零、顛沛流離，正是在那種精神無依的時候，她遇到了張汝舟，她後來的夢魘。

李清照沒有兒女，又死了丈夫，所以鄰居明目張胆地欺負她，入室盜竊文物，在她懸賞後，施施然地拿著文物來換金錢。這件事情應該是給她不小的刺激，讓她再一次意識到，作為一個孀居寡婦難以自保。

後來她投靠了弟弟李杭，應該是這個時候認識的張汝舟。她和弟弟李杭的感情，應該還不錯，她在給曾幫助過她逃脫牢獄之災的綦崇禮的答謝信中，寫過「嘗葯雖存弱弟」，這個弟弟應該是個溫厚的人，而且在有空的時候會來跟她噓寒問葯。

那為什麼李清照不是依靠弟弟生活而是選擇再嫁呢？首先李杭並不是大官，然後李清照可能擔憂長期借住可能李杭的夫人會有意見，雖然這樣說可能沒有什麼依據，但是生活經驗往往就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李清照有敏感的心靈，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必然也不願意成為弟弟的累贅。最重要的是，這時候走進她生命里的張汝舟，看起來應該很不錯。起碼口才應該不錯，李清照說自己信了他的如簧之說、似錦之言。在身份上，他是右奉承郎監諸軍審計司；病榻前，他溫柔體貼；在弟弟面前，他彬彬有禮；他還讓媒人手持求婚文書向李清照求婚。就這樣取得了兩姐弟的信任，以為他是值得託付的人。

而且，雖然到了宋代，封建禮教雖然對女性日趨勒緊，理學家揚言饑寒的寡婦「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貞女不事二夫」，但從婚姻習俗規定來看，再嫁並沒有不妥，法律上宗室之女也可以改嫁，宋徽宗的二女兒榮德帝姬就曾經改嫁；從婚姻事實來看，改嫁的人其實並不少，甚至還挺盛行的，改嫁的人也不見得會受到輿論的非議。所以李清照在這種情況下，開始她的第二次婚姻，其實是挺自然的事情。

不幸的是，渣男的耐心到底是有限的，婚後不久，張汝舟就原形畢露，露出了貪婪而殘暴的面目，開始向李清照索取值錢的寶貝。當發現不能得逞的時候，最終對她施以暴力。

之所以這麼明目張胆，是因為他覺得李清照會啞忍。面對糟糕的婚姻，絕大部分女人都啞忍了，即使到了現代社會，很多女性也還在啞忍。

在男權社會，妻子本來就被視作丈夫的財產，即使李清照還有弟弟在，即使她是才華那麼光輝燦爛的女子，一旦嫁了人，她的命運只系在丈夫身上。以前有過不少這樣的悲劇，比如，蘇軾有一個姐姐，叫做三娘，嫁給了她的程家表兄，結果受到程家虐待，年紀輕輕抑鬱而亡，生猛如蘇洵，也只能在她死後寫一首《自尤詩》抒發愛女被虐死的哀痛。

而且，這時候的李清照已經快五十歲了，要樣貌沒樣貌，要錢財沒錢財，我即使天天打你虐你，你又能怎樣？

這個嘴臉醜惡的小人，一定是沒有好好讀過李清照的詩詞。

她可是寫過「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的李清照；

她可是寫過「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的李清照；

她可是寫過「綉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的李清照；

她可是寫過「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李清照。

前兩首告訴我們，李清照活得有多麼真；後兩首告訴我們，李清照見識過甜蜜美滿的婚姻的模樣。

她身上有一股瀟洒之氣，這種瀟洒之氣大概是承自魏晉風度，崇尚自由，放達洒脫，愛玩能玩，還玩出了境界，和趙明誠閨中賭書潑茶是一種玩法；打馬博戲（棋類智力遊戲）是一種玩法，她還特地寫《打馬圖經序》，傳授自己多方面的心得體會，美滋滋地說「使千萬世後，知命辭打馬，始自易安居士也」。

她柔弱的軀體下是一副錚錚傲骨，1129年路過項王廟時，她就寫下那首傳唱千古、中學課本標配的《烏江》：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可過江東。寫得蕩氣迴腸，對項羽寧折不彎的氣度極為讚賞，也正是她自己的人格體現。

這樣有情有趣、稜角分明的李易安，焉是你一介小人能囚得住的？

4

後面的事情，一定是張汝舟想不到的。大概是在某次醉酒虐打完李清照後，得意洋洋的張汝舟無意說出了一件事：他的功名來路不正。

宋代科舉有一個規定，就是考生參加科舉屢試不第的，到了一定的年齡和次數，直接參加殿試，而殿試不管合格與否，都賜予及第、出身，授予官職。這條規定可以說對讀書人很仁慈，這麼仁慈的規定一定會被人利用，張汝舟就是其中一個，屢試不第之後，虛報了考試次數，矇混過關得到了官職。

感謝他自己露出了馬腳。聰明的李清照立刻抓住了這一點，告發他「妄增舉數入官」，這是個欺君之罪。經查實，張汝舟被流放柳州。

李清照終於可以合法地和他離婚了。

但是代價也很大，不但像李清照自己擔憂的那樣「難逃萬世之譏」，她被後世一些道學家罵慘了，而且宋代法律還規定，妻子告丈夫，即便打贏了官司，也要被判處兩年徒刑。

李清照明顯是很清楚這一點的。但是無論多大的代價，她都決心離開那個渣男，也是對自己倉促再婚的錯誤的糾正。

千幸萬幸的是，在這場官司中，她獲得了當時翰林學士綦崇禮的援手，在坐了九天牢後獲得釋放，免於兩年徒刑。否則，在監牢中，以她的身體狀況能否撐足兩年，是個未知數。那樣的話，文學史就太不幸了。

因為我們所熟知的《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聲聲慢·尋尋覓覓》、《永遇樂·落日熔金》、《〈金石錄〉後序》等都是她離開了張汝舟之後才寫的。

法國作家繆塞說，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是的，李清照這個八百多年前的美麗女子，帶著她的驚世才華而來，然後在人間苦難中練就了最美麗的靈魂和不朽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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