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詩人瘦西鴻作品欣賞
月亮
歌唱
韓紅
00:00/04:34
編輯:踏雪尋梅
瘦西鴻作品:《方塊字》(組詩)
呼嘯的光線
-
對著冬日裡低矮的山丘
我猛烈地呼出一口氣
-
那些盤踞在身體里的寒氣
嗖地一聲 從骨縫噴射而出
-
我知道這個時刻終將來臨
我繼續猛烈地呼出
-
一根呼嘯的光線 就這樣誕生
像一柄長劍 刺向冬日寒冷的軀體
-
站在山丘上 我像一個獲勝的將軍
擁有勝利的榮譽 卻丟失千軍萬馬
-
呼嘯的光線 離我而去
我默默地空曠起來 像一塊無字碑
-
午餐
-
我默認了生活的饋贈
在餐桌前 眾多鮮美的珍饈
伸出味道悠長的腰身
誘惑著我味蕾的涎液
-
我忽視了人間的殺伐
端坐 凈手 神態安詳
動物與植物 都擺脫了掙扎
都成為我上好的食物
-
我默許了自己的無恥
一口一口 平靜地蠶食著
割斷的腰肢 疼痛蒙住的眼睛
血液擦拭的閃亮的刀子
-
月亮辭
-
終有一天 我會把月光花光
-
這些上帝分配給我的銀子
被人們覬覦著 漫下山崗
停留在石頭 流水 樹葉和我的手指上
-
我是一個天生節儉的人
大把大把的月光 我灑向人間
去照亮那些在暗中願意現形的事物
-
但我不願現形 我藏在人的背影里
做小動作 偶爾也把一些遊戲
做進酣睡的夢裡
-
潮水般洶湧的月光呵
有的人溺進去 更多的人浮起來
他們的臉上 鍍上一層層生活的銀霜
-
而我還在人間流浪
手捧這些白花花的盤纏
我再也買不到飢餓 慾望和興奮
-
是的 我有了越來越多的厭倦
-
清洗
-
半夏 菖蒲 當規 熟地
我一一喊著這些名字
她們就從中藥罐里伸出煙縷的脖子
然後用濕漉漉的手指
拈走我身上的盜汗 驚悸和夢囈
-
我又喊著光芒的名字
她便從太陽上 把金色的絲線
注進我的眼眸 淚水包圍我
我成了一條獨自游泳的魚
-
當我喊到刀 所有的鋒利醒來
它們那麼遊刃有餘 像皰丁再生
解除了我的怯懼 固執和慵懶
一地鮮紅的血 又像一掛灰燼的影子
-
愛情 幸福 憧憬 夢幻
我又一一喊著這些名字
她們就從我的身體里跑出去
像淘氣的孩童 跑得遠遠地
我怎麼叫 她們都不回來
-
舊鐲
-
一小塊銀器 像月光一樣被彎曲
上面長滿風聲一般的暗斑
此刻成一個橢圓 圈住一道道體溫
-
那隨歲月流失的體溫
已顯陳舊 鋪成一地秋葉
走在上面的人 心虛成篩子
-
他一格一格漏掉的
是自己的足音和心跳
還有舉目收藏在眼底的那些花影
-
當一隻舊鐲 日積月累
有了自己的呼吸和體溫
它會在夜裡褪出手腕
-
來到月光下漫步
那些早年隨心跳蕩漾的青苔
一層層結滿時間的露珠
-
它俯身拾起三兩滴
含在口中 再回到手腕上
說夢話的人 一口說出了流逝
-
夢遊症
-
當鼾聲牢牢蓋住 窗外打樁機黑鐵的聲音
似乎有更鋒利的東西 戮穿黑夜
帶著他的軀體 無意識地往下沉
一團呼嘯的肉體 在聲音的潮汐里酣睡
-
有誰甘於這樣的沉淪 汲入黑暗
呼出時間 生命在麻木中變短
他伸出一隻手 在虛空中不停地抓撈
而除了黑暗中的虛無 什麼也抓不住
-
他於是起身 悄悄從睡眠里爬出來
任那個麻木的人繼續在夢囈里沉睡
他找不到開關 摸黑走進浴室
摸黑打開水龍頭
-
他有著內心的明亮 這些燃燒的火
追趕著他的身體 也灸烤著他的思維
他要找到水 找到夜的清涼
時光的流淌 和那汪清澈的聲音
-
他需要清洗 時光的沉渣像僵硬的骨頭
歲月的灰燼如坍塌的皮膚
他需要用水清洗掉沉滯的肉身
讓自己復活 成為水中的一尾魚
-
夜晚廣闊而龐大 沒有人阻止他
這個脫去桎梏的肉體 獲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沒有黑暗所言 也沒有任何律令和條規
站在水龍頭下 他沐浴著花灑自由的光輝
-
直到把自己清洗到理想中的乾淨狀態
他感到自己輕於煙縷 像一掛白色的影子
在屋子裡飄動 他先後走遍每一間屋子
把平常的生活細節 仔細地重複了一遍
-
然後他滿足地停下來 向床上張望
那裡躺著一個人 在鼾聲和涎液里越陷越深
偶爾也驚悸和抽搐著 說出含糊的夢話
翻一個身 再陷入到沉默的底部
-
他鄙夷地打量著這一切 為那個人傷悲
然後爬上床 緊緊地摟著那個人
他沒有弄醒那個人 只靜靜地和那個人躺在一起
整個過程他沒有睜開眼睛 他不情願睜開眼睛
-
抽象的蝴碟
-
是風 是風的臉頰
是風的一角衣袂露在綠葉邊
是風歌聲的餘音裊繞雲間
是風的嘴唇 輕吻過那些花蕊
-
坐在石頭上 一片飛剩的翅膀
還剩著滿滿的天空
她眼眸深處 雲濤滾涌
貝殼坐在睫林旁 等那粒珍珠
-
日至仲秋 所謂的蝴蝶
是口紅深處 那輕抿著的嘆息
它有鋼針一般尖銳的觸角
成熟的腰身 散漫的翅羽
和那些飛過歲月的山崗
划出的風聲和記憶
-
而今 走在仲秋的樹林間
它們被口紅掩埋 只在她說夢話的間隙
才有一絲微風 輕輕舒展那些慵倦
-
是風 是風的記憶
是風的青春穿上綠裙子
是風嘟起嘴遲疑著說出的囈語
是風的雙臂 緩緩伸向遙遠的時空
-
多像兩個人 朝著對方奔跑
越聚越攏的翅膀
越來越有力 像兩架敵對的發動機
-
幻游
-
我一個人在大地上行走 背著一袋時間
比雷沉重 比閃電快捷 比風更廣闊
沿著一望無際的大地 我一個人在行走
-
我在地震中行走 地鳴音是我落下的足音
一波一波的餘震是我抖下的一次一次心跳
我在雪崩中行走 滿地冰雪是我掉落的表情
覆蓋的山川是夢想仍然活著的骨架
我在泥石流中行走 掏出身體中的肌瘤
翻滾在大地上露出赤裸的疼痛
我在洪水裡行走 吐出漫天的唾沫
遮掩人類留在地球上的傷口
我在颶風裡行走 捲起沉睡的萬物
直接送進死亡的大牢
-
我在火山裡行走 從骨頭裡蹦出的岩漿
刺破天空 刺破沉悶的屋宇
我在海嘯里行走 捲起狂濤的浪花
洗涮著大地上 那些零亂的污漬
-
我在非典的口罩里行走 在鼠疫的肚皮下行走
在甲流的夾縫中行走
不住咳嗽 渾身生長異形的甲胄
我在含毒的食品無效的藥物中行走
無法說出的傷痛 被深埋進身體中
-
我一個人在大地上行走 成為時間的一袋包裹
我走出空間的大門 走進虛空
我走出時間的大門 走進虛無
我一個人在大地上行走 但再也走不進靈柩
我的骨灰在大地上行走
卻再沒有白骨可以留給子孫
-
巧匠
-
屬木的巧匠坐在暗隼里 偷聽木紋的密碼
年輪旋轉 他手中的墨線跳躍著奔跑
被穿梭之後的機關 像被清洗後的巷子
他也像一隻紅燈籠斜吊著發紅的眼睛
-
但從不走火 他審準的中線黑如包公
騎在一頭木馬的肩上 跑遍一座森林
喊出那根剛直不阿的木頭 不偏不倚
端端地矗立在從宮廷到民間的房樑上
-
懸樑之下 是一根細細的紅繩
拴著他的家小和呼吸 也拴著他的脊樑
每當隼頭說話 他就掏出懷裡的天機
一一丈量之後的德行恰巧馳騁於縫隙之間
-
這個藏身於木紋的人 年輪擴大著家業
世襲的背襟裸敞著 木訥而迂腐的胸懷
當時光刨片般削過他的額頭 總有刨花
開在他黯然思忖後割捨的歡樂里
-
起承轉合 巧匠獨行於世
斜睨的眼睛 總是盯得人心發緊
那些從他身邊走過的人 把脊柱綳得筆直
彷彿他就是骨骼間那巧簧的磷火
-
漠視
-
貼在高高的牆上 寒風猛烈地吹過來
你沒有眨眼 任它們繩索般
從那洞沒有玻璃的窗口
把滿屋子的寂靜 充滿又掏空
-
一些花躺了幾天 有的已開始枯萎
它們就用這些冰涼的肢體
遮掩著你 那個進入沉睡的你
和身邊的花朵一樣 已開始枯萎
-
還有更多的假花 紮成巨大的花盤
中間豎起一個黑色的大字
那曾經令你淚流滿面的一個漢字
現在冰冷又黝黑 你已無動於衷
-
你看到自己的末日 看到未來
一盞小油燈 點在腳邊不住地低伏著頭
它已無力照亮這間屋子
無法再給躺下的你 照亮一小截路
-
門靜靜地開了一條縫 一個女人
膽怯地進來 身後跟著一個單薄的孩子
他們往燈盞里續了些香油
又燒了兩把黃紙 然後站起身怯怯地看你
-
寒風繼續猛烈地吹進來 後邊跟著一群人
他們來到你旁邊 默默地鞠了三個躬
然後握了握女人的手 拍了拍孩子的頭
然後靜靜地從門口走出去了
-
又來了一群人 圍著你站成一圈
一個人掏出兜里的一張白紙 念一遍
無非是些耳熟能詳的詞語
關於你生平的細節 許多都已經被忽略
-
寒風更加猛烈地吹進來 又進來幾個人
撇開那些枯萎的花 將你抬上擔架
從門口運出去 女人和孩子也跟著出去
房子里一片狼籍 到處是散落的花瓣
-
自始至終 你在高高的牆上注視著這一切
注視著那個和你不再相關的人 被一場儀式
簡單而隆重地履行了 但自始至終
沒人與你的眼神對視 更沒人叫一聲你的名字
詩人簡介
瘦西鴻,本名鄭虹,1965年2月出生於四川省儀隴縣,客家人。1981年開始發表詩歌作品,始終堅信一個優秀的詩人是一部品質優良的「詩歌接收器」,他收聽並傳達出自然生命中最真實的聲音。已出版詩集《只手之音》《方塊字》《客騷》《瘦行書》和散文集《如此乾淨的身體》等10部,入選200餘種選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全委,南充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西華師範大學文學院客座教授。
GIF
TAG:天下詩網路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