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始亂終棄的中國「智造」

元稹：始亂終棄的中國「智造」

男歡女愛的故事演繹到極致，自然就是好文章。

元稹年輕時就非常有名，他的名氣，不是因為他的高才、自負和帥氣。

唐朝是詩歌的國度、天才的海洋，才子輩出，帥哥遍地，比他才高、帥氣、牛逼的哥們兒有的是，出名似乎還輪不上他。

元稹的名氣，來自於自我炒作。而自我炒作的素材，就是他自己的風流韻事：一個窮得只剩了點才氣的中小地主家的書生，如何充分發揮自己白面書生的優勢和文學天才的特長，靈活運用撩妹的嫻熟技巧和深奧套路，將一個花容月貌的貴族小姐鶯鶯始亂終棄的過程，本身就有無限的吸引力，再被元稹的生花妙筆添油加醋地那麼一裝扮，立馬變得活色生香，充滿魅力。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第九篇《唐之傳奇文》中說：「《鶯鶯傳》者，即敘崔、張故事，元稹以張生自寓，述其親歷之境。」

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第四章《艷詩及悼亡詩》附《讀》中就明確指出：「《鶯鶯傳》為微之自敘之作，其所謂張生即微之之化名，此固無可疑。」

閉上眼睛作回悠悠長思：一個白日矜持端莊、半夜嬌喘吁吁，背著家人翻牆跨垣與情郎在「色相皆空」的寺廟裡幽會的大家閨秀，豈非正是無數男人的春日夢想與一生期盼。這樣的少女哪個不愛，這樣的艷遇誰人不想？

而故事的結尾是：張生為自身仕途另攀高枝娶了韋氏，鶯鶯於絕望之中無奈嫁了他人。普救寺浪漫驚險的顛鸞倒鳳，最後成了悲喜交加的慘痛追憶！

其實博陵崔氏在唐代也算是望族，但小說里只說崔氏財產甚厚，多奴僕，沒有對崔氏的家庭做具體說明。想想也是，你以前再怎麼厲害，能有當朝顯貴、東都洛陽留守更牛叉嗎？做了人家的東床快婿，等於找到了仕途飛升的天梯。

這個故事被五百年後的超級編劇王實甫的《西廂記》無限放大，作為主角的崔鶯鶯很快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如此這般一代一代地傳唱下來，並且一代比一代演繹得更曲折迷離，更哀婉動人，更鮮翠欲滴。千百年里的千百萬讀者，被千百次地感動著。只是不知道是羨慕元稹香濃艷遇的人多一些，還是同情鶯鶯悲苦際遇的淚多一些？

元稹在文學史上，就以擅寫男女愛情出名。後人評述他的詩作「描述細緻生動，不同一般艷詩的泛描」。尤其是《離思五首》（其四），這一首極負盛名。該詩寫久藏心底的不盡情思，因為與情人的曾經相識而自此對其他的女人再也不屑一顧（「取次花叢懶回顧」）。詩中的比興之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語言幻美，意境朦朧，十分膾炙人口。

元稹「始亂終棄」的中國智造，遠遠不止和崔鶯鶯一個。史書還記載了他和唐代才女薛濤的姐弟戀，這出愛情故事是中唐文藝界最出名的愛情故事之一，雖然這場艷遇也是無疾而終（要知道那時他是已經攀了韋氏高枝的人），但正因為沒有結果，反而更有「餘味」。無言的結局、悲劇的力量總是那麼意味深長、無限強大。

史書上說元稹的父親元寬，為北魏宗室鮮卑族拓跋部後裔（就是漢化後改姓元的那一個少數民族），血管里天生流淌著放浪不羈的基因，誰要向他託付終身，那真是痴人說夢。

都說文學是現實生活的寫照，雖然高於生活，但是源於生活。要是沒有如此多的讓當世艷羨、被後人傳誦的生活艷遇（史書上沒有記載的元稹的香艷故事一定為數不少），就是再有本事的作家，只怕拍碎腦袋，也未必能編出那麼多「細緻生動」的文學作品來。

當然，他的掉亡詩也很出名，在文學史上也排得上號。《遣悲懷三首》表達了對亡妻韋叢的無盡思念，寫得悲愴萬分，令人難免要一掬同情之淚。其中第二首的結句「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為世人所熟誦。怪不得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也說：「微之以絕代之才華，抒寫男女生死離別悲歡之感情，其哀艷纏綿不僅在唐人詩中不多見，而影響及於後來之文學者尤巨。」

然而，令元稹自己沒想到的是，他的奇遇艷遇和傳奇傳說，最後居然成就了「始亂終棄」這一情色故事的中國類型，他自己也成了負心薄倖、寡情薄意的「情哥哥」的代名詞，被永遠翻滾於後人的筆尖和舌端！

草於2013年10月26日，改定於2018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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