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怪獸：充滿謬誤的博物志

中國怪獸

充滿謬誤的博物志

中國怪獸是想像中的動物，在認知自然界的過程中，博物學的想像填補著知識的空缺，怪獸充滿了可愛的謬誤，但這似乎並不妨礙人們對怪獸的喜愛。它們曾是理解未知世界的一種方式，亦是人們用於辟邪祈福的心理寄託，如今，怪獸們又成為電影、遊戲等新式娛樂的靈感來源。

盛文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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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今四千多年前的黃帝曾經東巡至海邊，海中冒出一頭怪獸，能夠口吐人言，這頭怪獸名叫白澤。白澤的長相，歷來是眾說紛紜的疑案，有人說像麒麟，也有人說像獅子，不過長著山羊鬍，還有的觀點認為白澤即獨角獸。可以確定的是，白澤是最為淵博的怪獸，黃帝向它請教天下鬼神妖怪，白澤一一道來，共計意外一千五百二十種，並有破解之法，黃帝命人記錄下來，編訂為《白澤圖》。

| 神獸白澤 據敦煌繪卷 |

《白澤圖》是一種極為古老的志怪樣本了，可惜多數已經散佚，只有為數不多的敦煌鈔本殘卷保存至今。相對而言，上古奇書《山海經》更像是中國怪獸的百科全書，有九尾狐、天狗、夔、犰狳、猰貐、窮奇等怪獸，是怪獸的大爆發時期。《山海經》中的怪獸無疑是一種拼貼術的奇觀——器官的拼貼，物種之間的嫁接，都使神獸顯得怪誕不經，不過，那些有趣的人，總會從中找到思維的樂趣。

| 夔獸 明刊本《山海經圖繪全像》 蔣應鎬 繪 |

此外，戰國編鐘上的夔紋、原始文明中的人面魚身陶壺紋樣等，皆是先民創造的海怪體系，洪荒年代的泥沙俱下、人神混雜、萬物奔走的諸般情狀盡在其中，各種能量的集中迸發，彷彿回到了宇宙大爆炸的「奇點」，在這裡，古老的想像力橫無際涯，從中略可見到一個民族的童年時代枝葉葳蕤，無限生髮的生命活力源源不斷奔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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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獸多數來自洪荒時代，那時的世界尚未被命名，一切都是新的，奔走在山林間的動物，只在山坳樹梢之中露出一鱗半爪，動物與人的相遇也是猝然相對的，視覺上的誤差在所難免，從外形到習性，均不甚瞭然，剩下的空白需要靠想像來修補。雖然這其中充滿謬誤，卻也不能一概抹殺，其中體現的博物學趣味，以及故事模型和形象體系，早已締結為堅實的文化遺產，難以撼動。

| 比肩獸 藝學軒影宋本《爾雅音圖》|

比如《爾雅》中提到的比肩獸：「西方有比肩獸焉，與邛邛岠虛比，為邛邛岠虛嚙甘草，即有難，邛邛岠虛負而走，其名謂之蹷。」在這裡可以看到，比肩獸是蹷和邛邛岠虛的合體，用今天的眼光來看，極似袋鼠，袋鼠在育兒袋中的幼獸，與母體形成了奇異的組合。同樣，《山海經》中提到的夔獸，頭部像牛，只有一條腿，疑似袋鼠並起兩條後腿彈跳時的形象。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測。

而當外國人目睹了中國的怪獸形象，多有不解。跟隨馬戛爾尼使團出訪大清的巴羅也在回憶錄中寫道：「屋頂檐角上那些呲牙咧嘴、奇形怪狀的獅子、龍蛇，根本談不上什麼好風格，實用性，或美感。」[1]

| 西班牙馬德里致中國明信片 2016 |

同樣，在西方的繪畫中，中國怪獸也面臨著奇異的重構。以中國龍為例，德國教士基歇爾在《中國圖說》中把中國龍描繪成了西方的有翼噴火龍[2]。最為極端的例子，出現在2016年春節，西班牙馬德里市發布了一款慶祝中國傳統春節的海報，海報中的龍有十六條短腿，頭部像獅子，還有三角形的尾巴，看整體造型，更像一隻碩大無比的毛毛蟲。

| 龍虎相爭 基歇爾《中國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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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怪獸的故事曾在民間秘密傳遞，對風俗的影響尤為深遠。比如傳說中的年獸，近似於人形，全身是毛，不通語言。它從山中出來，來到人群密集的村寨，恐嚇小兒，傳播瘟疫，是個凶獸，它最怕火中燒竹的爆裂之音，於是人們就燃燒竹子將其驚走，後來演變為燃放爆竹的習俗，用火藥製作的爆竹出現以後，燃放至今。

| 梟陽，據乾隆版《增補繪像山海經》 |

其實年獸的源頭應該是《山海經》中的梟陽，也即後世神話中所傳的山魈，這或是一種近似於猿類的動物，甚至還攜帶瘟疫，能使人突發高熱。《山海經·海內南經》載：「梟陽國在北朐之西，其為人，人面長唇，黑身有毛，反踵，見人則笑。」這裡提到的梟陽樣子像人，嘴唇長可遮過額頭，渾身黑毛，腳掌朝後，披頭散髮，手執竹筒。這類妖怪喜歡抓人，抓到人後便仰天長笑，大笑之時，長唇翻轉，蓋住了額頭，直到笑夠了，才開始吃人。在湖南永州，還有這樣的傳說在民間流傳，湖北神農架的野人傳說，或也是其流風所致，可見源流未斷。

| 《神農架野人專輯》1980 |

隨著時間的推移，上古時期的怪獸也因信仰的衰落而降格為精怪，為禍一方。也有的神獸神力退去，不能為禍人間，反而成為象徵祥瑞的符號，它們的故事仍在民間秘密傳遞。

[1] 《馬戛爾尼使團使華觀感》，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

[2] 《中國圖說》，大象出版社2010年版。

盛文強的《海怪簡史》講述中國古代海怪故事，分為外篇和內篇，外篇為來自底層的海怪，它們身上帶著原始的野性，千百年來，它們的故事在民間秘密傳遞。內篇所記則不乏上古帝王苗裔、龍宮皂隸。可見，前者是「體制外」的海怪，後者是「體制內」的海怪，照我看來，前者比後者可愛，故有此前後之序、內外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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