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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洞庭湖裡住著這樣一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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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救龍王

文/孔維笛

【郡守】

我又做夢了。麗娘被我嚇得不輕,說我大喊大叫的,把她手都抓紅了。她白著一張小臉兒,壓著嗓子問,官人別是沾上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了吧?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把蠟燭點上的,火苗來回亂晃,把她的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看著陰慘慘的,我扭過頭躺下,含糊其辭,睡吧,沒事兒,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到底是心大,沒過一會兒就哼起了小呼嚕,我瞪著帳頂,任她像條蛇一樣膩上來,眼前飄的全是夢裡那張鬼臉。

半月前,連年大浪的洞庭湖一夕之間安生下來了。這本來是喜事,往日航船湖上多有風波,動輒死傷數人,報上來也沒法子,這是天災,人能怎麼辦?還不是只有乖乖認命。趕路的人還好說,水路危險,不走就是了,改走陸路,遠歸遠,到底命重要。靠水吃飯的漁民就不行了,總不能撂挑子不幹,還是得冒著險出船,一趟趟的,總還有人折在湖裡。漁民難過,朝廷也難過,洞庭湖這麼一大片,原本就指著它收稅,現在可好了,稅收不上,連年報災,朝廷還得倒貼銀子賑災,我天天提心弔膽,生怕有人奏我不作為。

搭壩的建橋的都被我找了個遍,這些大師傅們又是取土又是看水,來來回回折騰了個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們說,這是天災啊大人!天災的事,我們手藝再好也不管用啊。他們中間有個年紀大的,偷摸拉著我說,讓我去找個道士作法。他捋著稀稀拉拉沒幾根的鬍子,抑揚頓挫地,大人,這是龍王顯聖啊,龍王責罰您心不靈!您自己說說,上任這幾年來,是不是一次祭祀也沒做過?這是不敬啊,您不敬龍王,龍王怎麼會護得一方風調雨順呢?依我說啊,您這就去準備十口豬,十口牛,找十個黃花閨女來跪著,再找個道士來作法,您知道哪有道行深的道士嗎,實不相瞞,我老叔叔就是名修行多年的得道高人,叫他給您作法,我去替您說幾句好聽的,能少收兩錢銀子……

攆走他之後,我悄悄到湖邊走了一遭,倒是聽老漁民們說,他們隔三差五會做次祭祀,沒那麼複雜,殺只雞點柱香就算完了。有用嗎?我問。有時候有用,有時候不太靈。他們說。不過啊,要緊的是在湖上要規矩,規矩了就沒事,這個一定靈的。怎麼個規矩法?在船上老老實實的,別亂看,別亂指,龍王不生氣,就不會起浪了。我不由得苦笑:打漁的老老實實,還怎麼打漁?只能空手去,空手回來了。老漁民們大概也是這麼想,一個個愁眉苦臉,好像在說,求求龍王給條生路吧。

直到半月前那天,聽衙役講,湖上行了一隻遊船,不大,雕欄畫棟的精緻得很,一看就是要走水路的。洞庭湖水路已經有兩年沒人走了,這人怕是外地來的不知數,湖邊的漁戶紛紛地喊,怕這船客搭進去性命,結果船頭走出來個人,氣宇軒昂的,跟大夥說不妨事。

果然,船走到湖心,周圍就掀起了大浪,小小一隻船像片葉子似的,在浪尖上飄來飄去。那人先是站在船頭一動不動,後來縱身跳進湖裡,過了小半個時辰,湖上靜了下來,大夥都以為他淹死了,正唏噓呢,那小遊船又悠悠忽忽盪到岸邊,那人一身白袍滴水未沾,朝岸上人一拱手,說,已無患矣。

我朝衙役頭上打了一巴掌,他立馬不學人家拱手了,齜牙咧嘴地搓著天靈蓋。我說,就這樣?他說,就這樣。我也是聽李掌柜兒子說的,他們都說那個人是神仙,把龍王給治了。

不管是不是神仙把龍王治了,自那之後,洞庭湖確實安生了下來。甚至有人刻石像立在湖邊,漁民出船前都去拜一拜,就能無風無浪滿載而歸。這是好事,這當然是好事,作為一方父母官,對我來說也應該是好事,如果沒有那天殺的怪夢的話。

算起來大概是洞庭湖平息下來後第三天,我開始做怪夢。一開始夢裡只是模模糊糊的,從大霧裡傳來聲音,求求你……本君……慢慢的越來越清晰,不僅能聽出聲音是個年輕男子,還會時不時從霧中顯露出一張猙獰的鬼臉。那聲音不斷地在哀求,求求你,幫幫本君,你能幫本君……

我向來不大相信神鬼之說,神仙擺平洞庭湖這件事,我沒有親眼看到,也就只當個話本子聽聽罷了。起初我以為是累著了,開了幾帖葯喝,喝完了不起效,反而變本加厲。麗娘說連著好幾天夜裡聽見我喊叫,憂心忡忡地勸我去找個高人作法。我一直推脫著沒去。我心裡另有計較。

麗娘人嬌,從來也沒幹過苦活,一雙手白白嫩嫩的,我拿到眼前看了看,確實捏出來幾道印子。我一邊捂在手心給她揉著,一邊想剛才夢裡的東西。她說我是不是沾上不幹凈的東西了?我不太確定。夢裡那張鬼臉青面獠牙的很是嚇人,說話的聲音卻很凄哀,惶恐不安地,不斷求我。種種細處已經記不清了,只恍惚記得他僵著一張不動的鬼面,不斷逼近,在夢裡嚇得我魂飛魄散。但又不像是麗娘所謂的「不幹凈的東西」。是什麼,我也不清楚。

想了半天沒有頭緒,綿綿的睡意又重新湧上來,我有些怕做夢,卻又多少揣著點好奇,便隨了睡意,合眼睡去。

我坐在大霧中不能動彈,前方傳來拖沓的腳步聲,還有叮叮的鐵鏈聲,彷彿是帶著鐐銬走路一般。不多時,他從霧中現出身來,果然腳上拖著鐐銬,一步一步挪到我面前,臉上還是那副可怖僵硬的鬼面。他說,求你。求你救我。我張嘴說話,卻沒有聲音,只好用力盯緊了他,在心中默念,你要我做什麼?他似乎能聽到,頓了頓腳,一字一句很艱難地對我說話。

明日,湖邊,許真人。求他放我。

明日湖邊,我去求許真人放了你?我又在心中問。他點點頭,朝我跪下,顫顫巍巍行了一個大禮。隨後起身,拖著鐐銬慢慢轉身走了回去,在霧中消失了。

我猛然睜開眼,天已經大亮。麗娘端來茶水,我匆匆漱了口,說,拿衣服來,去湖邊。

【獄吏】

牢里出了怪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七、十八、十九。我端著名冊,從頭到尾又數了一遍,還是十九個。

犯人命的陳屠夫、劉寡婦,偷人的林小女,代筆的朱秀才……一個個人名都是對得上的。每間牢房裡的人數也都對。怎麼會平白無故多出來一個呢?

本來人數還都是對的。我天天清早過來交班點一次,晚上走時再點一次,點了幾個月了,一直是十八個,從來沒出過差錯。打從半月前起,我再數,就變成十九個了。我心裡揣著這事沒敢跟人說,也不知道別的交班兄弟有沒有查出多一個人來,要是查出來,事可就大了。

我只好安慰自己,多了好,多了總比少了強。呸,我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多了也不行,萬一是混進來劫獄的呢,過兩天查查又變成十八個了,不知道是哪個神不知鬼不覺就被換出去了呢?

這牢房裡,長年不見天日,陰氣森森的。我越想越怕,彷彿已經有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逃之夭夭,而這一切都要怪到我頭上來。我走在牢門中間的走道上,忍不住彎下腰,從牢門縫裡一個個去辨認他們的臉。他們對上我的目光,麻木的臉上多了兩筆不解,我點著名冊,喃喃念著,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最後查到的私鹽販子盯著我,眼睛在暗裡閃著亮光,我揉揉眼睛多看了兩眼,覺得他好像多了點變化,卻又說不上來時哪裡變了。多走兩步出了走道,我回過身,卻腿一軟,悚然發覺似乎整個牢房裡的人都發生了變化,從各個位置向我投來晦暗不明的目光,多出來的那一個人就藏在其中,借其他十八個人的眼睛在看著我。

他好像藏在那裡,又好像被困在那裡,張牙舞爪,卻又困頓無力。他眼睛好像裝滿了陳年的委屈和埋怨,直直地投射過來,令我渾身發冷。我忍不住要問,你怎麼了?卻面對那十幾雙眼睛,不知道該問哪一雙。

別把我關在這裡。他們忽然全都大喊起來。別把我關在這裡!別把我關在這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部站起身來撲到門邊,伸出手來呼喊,聲音凄厲如有鬼哭。我捂住耳朵躲在桌下,卻仍聽到他們的喊聲,彷彿就在我身邊,一聲聲地哀求:別把我關在這裡……

別喊了!我大吼一聲,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滿身是汗地坐在地下,犯人們躲在各自的角落裡,用疑惑的目光看過來。並沒有人呼喊。

必須要告訴大人了。我連跑帶爬地衝出牢房,顧不上同伴的攙扶和問詢,徑直向衙門跑去。

衙役卻說大人不在。

不在衙門裡?那去哪了?

那一幫衙役懶洋洋地,拄著水火棍,趁著大人不在就沒了正形,笑嘻嘻地問我,怎麼,牢房裡有犯人逃跑了么,還是有人去劫獄?

我心裡直突突,沒理會他們,又問了一遍,大人去哪了?

呵——其中一個衙役打了個呵欠,抬手虛虛一指,去湖邊了。

衙門離湖邊不遠,也不近。跑馬過去得一刻,我跑過去,得半個多時辰了。我一邊跑,一邊琢磨,今天又不是沐休,大人不呆在衙門裡,跑出去做什麼?難道洞庭湖又鬧動靜了么?

洞庭湖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耳朵。說是前些天湖上來了個神仙,把湖裡的妖怪治了,解決了連年的水災。這是好事嘛。雖說我吃了官家飯,爹娘不用再辛苦下河,但我們靠水而生的百姓,看見海清河晏的,還是覺得高興。

快到湖邊了,我看見橋頭柳樹旁系著輛馬車,黑漆朱頂,一看就是大人的馬車。我鼓足勁往那邊跑,路過那尊新砌的神仙像,扭頭看了一眼,雕工精細,鬚髮畢現。

我心頭忽然一跳:算算時間,大概就是出了神仙那事後不久,牢里變成了十九個人。

岸邊傳來大人叫我的聲音,我停下思緒應了一聲,往大人身邊跑去。大人很和藹地拍拍我,不好好當差怎麼跑過來了?

我老老實實和盤托出,大人聽了後沒說什麼,對著湖面出了半晌神,回頭對我說,我知道了,回去吧。

大人!我急了,這怎麼辦啊,要是有犯人逃走怎麼辦?

大人笑了笑,沒事,不會有人逃走的,我已經解決了。

啊?我張大嘴,您怎麼解決的?不對,我還沒和您說呢,您怎麼知道的?

有神仙幫忙,我就知道了。大人背著手朝馬車走去,我愣在原地,扭頭看了看大人剛才看過的湖面,隱約看見湖心有一點船,悠悠蕩蕩,在煙波浩渺中隱去了。

回去之後,再查人數,果然又變回了十八人。我怕有渾水摸魚的,趁送飯之機一個個捏著臉認過了,確認都還是原來那批犯人,才放下心來。

但我時不時還是會想起來,那天被整個牢房注視著的感覺。有什麼從牢房中離開了,我想到,也許不是人。那種陰冷、凄絕,絕不是在牢房中醞釀出來的。我感到,那個目光里藏著比牢房還要可怕、還要冰冷的東西。我又覺得害怕,又忍不住生出一絲同情來——是什麼,比暗無天日的牢房還要令人絕望的呢?

【龍女】

我已經不記得柳毅從前的樣子了,大概,他自己也早已經忘了。

他踉踉蹌蹌地跟在許真人背後,從龍宮門口進來時,那一副羸弱消瘦的樣子,才讓我恍惚想起來百年前,我們在涇陽初遇時的情形。

那時他還是有一副好皮囊的。我不懂得凡人那些所謂才情的東西,只知道柳毅單從外貌來看,也是個上等的人像。否則我何以就相信了一個陌不相識的路人,將那封救命的家書託付給他呢?凡人說相由心生,不是沒有道理。

後來化作凡人女子去接近他的緣由,或有感激,或有欽佩,但那種種因果之中,分明是有對他容貌的愛意在的。說來淺薄,卻也屬實。

我走下水晶台,向許真人拜倒,柳毅哆哆嗦嗦挪到我身後,我瞥了一眼他那張猙獰的鬼面,心裡嘆了口氣,說,快謝真人高抬貴手。

忘了看他這張鬼面多少年了,也忘了那張令我愛慕的面孔,原本是什麼樣的。我有時候會懷疑,究竟為什麼還要留在他身邊?容貌不再,性情不再,曾經勇闖龍宮傳書的柳毅如今只是一個醜陋暴戾的男子。

不,我不應該怪他。我把柳毅扶起來,坐回到寶座上。許真人在身後問,洞庭湖龍王,百年前遜位給了其婿,就是這位嗎?

他聲音中多少藏著些不屑,我安置好柳毅,向他行個禮,垂頭說道,是,這就是當今的洞庭湖龍王,柳毅。

身為一方龍王,不造福百姓,反而日日興風作浪,老龍王若是知道了該作何想?

老龍王若是知道了,只怕悔不當初。

後悔遜位於他嗎?

不是,我搖搖頭,後悔給他戴上這張假面。

我第一次見到這張假面的時候,都嚇了一跳。血口獠牙極盡誇張之能事,臉頰上都是惡獸毒蟲,眼眶裡都刻著小鬼花樣,額頭上畫滿業火。溝壑紋路里染著陳年的血跡,在夜明珠的光照下隱隱發青。不詳。我看到它就想到,不詳。父王把它遞給柳毅,說,你戴上它。

一開始柳毅總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我一睜開眼,就看見他坐在桌前對著那張鬼面發獃。他那時總是喜歡戴著它來抱我,一邊抱著我一邊笑著問,你怕不怕我?你怕不怕我?我說怕,怕,怕死了。他哈哈大笑,然後很快沉默下來,摘下面具扔到了一邊。

父王要他帶著這張鬼面去整治水族。父王說,你太文弱了,它們不會怕你。柳毅討厭這張面具,我也討厭,我看到它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柳毅說他每次伸手去戴它的時候都好像要去摸一具屍體。他戴上它之後就不像是柳毅了,像是一個惡鬼,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惡鬼。

可柳毅不是那樣的。

水族確實害怕了,我不知道他們怕的是柳毅,還是那張鬼面,還是帶上鬼面之後的柳毅。它們一個個乖乖地臣服,數年之內,洞庭湖就成了最平靜祥和的水域。也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什麼,柳毅對鬼面的抵觸也隨著水域的平靜而消失了。他越來越多地接受水族的朝拜,時時刻刻戴著那張讓他們敬畏的面具,後來連睡覺也不摘了,整日里我一抬頭,就看到他從鬼面後小小的孔洞里看我。

四海昇平,八方來賀。他們叫柳毅,「鬼面龍王」。柳毅終於完成了父王的囑託,將這一片海域整治得太平安穩。即使他和我說話越來越少,即使他每天奔波在外,即使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面具之下的面容,都無所謂,他成了人人稱羨的龍王,這就可以。

柳毅最後回到了我的身邊,他喊我的乳名,笑著說,我可以休息了。他坐在鏡前,解開腦後的系帶,卻發現系帶早就磨斷了,光禿禿地飄在耳側。他去揭臉上的面具,卻發出一聲慘叫。

我跑到他身邊,驚慌失措地問怎麼了?鮮血從面具夾縫裡流出來,我伸手去拽面具,柳毅大叫一聲,甩開了我的手。

他顫抖著。面具之下,皮肉與革面緊緊粘在一起,難捨難分。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發覺那張面具似乎也發生了變化,輪廓變得更加柔和,更加帖服,不再是那樣純粹而空洞的恐怖面貌。就好像……柳毅的臉和它融在了一起似的。在可怖的表情下露出柳毅的神態來,一蹙一笑,都能看見柳毅的影子。它變成了柳毅的臉。

他看著鏡子,從恐怖的鬼面中流露出恐懼來。

真人。我向許真人繼續說道,我畢竟不是他。

我無法向你闡明,這許多年來,他在面具後過的是什麼日子。但是你想一想,日日夜夜頂著這樣一張令人害怕的臉,這樣一張讓人看了就要遠離的臉,而他原本又是那樣溫和的一個人,對他來說,這無異於囚禁。

我們龍宮裡沒有鏡子了。他永遠不肯再看自己是如何的面貌,但是別人的害怕總是會讓他記起來。我有時都不願意接近他,他身邊的婢女換了一批又一批,總有人因為害怕而出逃。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自己適應那張面具?或許是因為躲在背後,不必面對,他才能夠戴上。但現在那已經變成他的臉了。

他不願意讓人害怕。死人不會害怕。

【許遜】

百年前,洞庭湖的安穩四海皆知,連我也有所耳聞。但後來幾十年,又水患四起,我以為是龍王不作為,水族動蕩,倒沒多想,以為凡人繼承龍王之位,多少還是能力不足。

後來路過洞庭湖,恰逢水患,我便決心除妖,入水一探究竟。

沒想到施法的卻不是什麼妖孽,而是金光護體的龍王。他十分暴戾地逼近,大概是把我當成了落水的凡人,我回看過去,被他的鬼面驚了一跳,這才想起來當年聞名四海的凡人龍王,似乎有個別號,就叫做「鬼面龍王」。

他寶劍一揮,直取我脖頸。他大喊:你怕本王?你怕本王?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把我按在石壁上,掐住我的脖子,把臉貼近我:你剛剛在船上看什麼?是不是在看本王?你是不是害怕本王?

他像是一個瘋子,躲在鬼面後面喋喋不休。我疑心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龍王,還是出了什麼事端,瘋癲至此?正打量著他,他突然向後一揮手,湖面上掀起巨浪,又一隻小船被卷進來,兩個凡人在水中掙扎,他鬆開我轉身抓住他們,又是狂喊了幾聲:你怕我?你害怕我?我是你們的龍王你害怕我?

那兩個凡人不能閉氣,很快就手腳抽搐,我心生不忍,打算去從他手裡救下他們,他卻提起寶劍,刺進那兩人的身體。

我吃了一驚,看著他把那兩具屍體踢開,鮮血從傷口中湧出,屍體向水面浮去,血在水中絲絲蔓延,圍繞在龍王左右,映襯得他的鬼面宛若修羅。

我大怒,將他捉起,封了法力,扔進凡人的大牢里。直到躺在酸腐的稻草上,他才像恍然驚醒似的,接連發問,你是誰?這是哪?

柳毅,你身為一方龍王,草菅人命,該當何罪?

他急切地拽住我的衣角,我知錯了,我知錯了,你別把我關在這!我不想別關起來了,這裡連光都沒有,全是黑的,沒有一個人在我身邊,我不要被關起來了,我已經被關得夠久了。他連哭聲也不真切,在面具下模糊地嗚嗚咽咽,他說,真人,別把我關在這。別把我關起來。

我在他手中隱去了身形。

半月後,我又經過此地,發覺失了龍王,水族們蠢蠢欲動,洞庭湖表面平靜,水底已是一片洶湧。為難之際,看到湖邊有凡人祭祀,便過去一看,是當地郡守。

那人對我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說,有鬼面人給他託夢,求他來此候我,放那鬼面一馬。

我說,你知道那鬼面是什麼人嗎。

他說,下官不知。下官只是夜夜夢他凄哀,心有不忍,想來是有什麼苦處。

我說,放了他,洞庭湖也許還會起患,但不放他,洞庭湖也平靜不了多少日子。

他一愣,苦笑一聲說,那下官還真是命苦。

我說,那你還要我放他嗎。

他沉吟了半晌,拱手說,為他求是道義,為百姓求是公義,二者皆不可拋。我見他鬼面可怖,卻有悲態。真人心繫百姓,煩請真人為之調解一二,以絕後患。

我笑了笑,世上哪有兩全的事情,你倒好,都託付給我。

他只是拱手。

我去大牢,柳毅似是被牢房的陰暗壓彎了身子,只是一味瑟縮。我問,柳毅,你知錯了嗎。他將臉埋在臂彎里,縮在角落裡,並不回話。我說,你不知錯,我便走了。他沉默片刻,才啞著嗓子說,我本來何錯之有。我只是聽從了他的話。

我將他帶回了龍宮。神仙長生不老,我卻在接他的龍女臉上看見了老態。仔細看去,就連柳毅,也在鬢里夾著銀絲。

這一整個龍宮,都沉悶壓抑,無人高聲。柳毅坐在高高的寶座上,周圍晦暗不明。龍宮沒有鏡子,也不點明燈,他的臉模糊在曖昧的光影中,卻並未有任何遮掩的作用,仍舊恐怖得讓人膽寒。

龍女說,真人,我沒有辦法。

我說,不是你的臉也可以嗎。只要擺脫這張鬼臉。

他似是沒聽清,側過頭,看向我。我伸出手,在手中化出一個面具。這張臉我是照著那位郡守化的,他那張臉心系蒼生,我覺得很好。我將面具遞到龍女手上,說,去把他的鬼臉遮住吧。柳毅捧著這張面具看了半晌,笑了一聲說,我認得這張臉。是他救了我。

這張臉你大概不會怕了吧。他沒回答,慢慢地將面具放到了臉上。

他救了你,你也救救他吧,頂著他的臉,便時時刻刻記著他的恩,替他造福百姓。以後,他死了,投胎了,你還用這張臉替他長生不老,濟世萬民。我說。他不知聽進去了沒有,龍女站在他身邊,端詳著這張全然陌生的臉,臉後面是她百年來的枕邊人。

再過百年,這張臉又會長在他臉上,到那時,她就分不清,哪張是原本的臉,哪張是後來的臉了。他也會忘記。那原本不過就是一張臉罷了。

按:改編自《聊齋志異——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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