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再聞書本香
上中小學時,我常常是班裡最後一個領到書本的人。那時家貧,每當開學,幾塊錢的學費,父親常要我央告老師緩交幾天。往往是別的同學都拿到書本上課好些日子,我卻空手坐在角落,在他人的書香中惶恐不安,生怕被老師清除出教室。因而,每個學期起始,都是我尷尬難熬的日子。
而領到新書,畟新書本的質感、油墨的的馨香,又會帶來一種莫名的幸福感。記得初一那年,拿到新書,我趴在山芋炕沿土坯擔搭的床上,一口氣看完了《中國近代史》,第一次知道了那麼多的不平等條約,以致於中午家人喊了我半天才下床吃飯。書的撲鼻香味和內容,麻痹了飢腸。
對我來說,書是金貴而神聖的。自幼,祖母就告誡:字紙不能亂丟,要珍惜書籍。書的價值,首先在於其精神內涵。對古人來說,一本書還應該是一筆不小的物質財富。不久前亦是如此,直到自己80年代初上班,工資的大部分除用在食堂的飯菜上,剩下的也就只能買上一兩本書。彼時的書,相對於收入也是很貴的。
記得82年買一本《新英漢詞典》,抵四天多的工資;90年代初在武漢新華書店,看到書架上有《大英百科全書》,真是流連忘返,但是一千多元的價格,相當於五年的收入,實在是拿不出來。但書之金貴,不能以價格衡量。80年代初買陳琳廣播電視《英語》教材,只有四冊,不足十元錢,卻伴隨著我三年多的夜晚,從ABC學到了自考。這是我最珍貴的財富之一。
書之金貴,在於它的價值尺度,是以生命來度量的。讀書的過程,是讀者拿出部分的生命(時間),來與作者、與書中聖賢進行精神切磋、交流、吸收,或受其啟發、進行思想實踐與再創造的過程。所以,一本書流傳歷史越長、受眾越多,其精神「分櫱」就越發達,書的生命力就越強、所含的生命量也越大,帶給個人和社會的正能量也就越多,也使單個人生的長度和厚度都大大增加。這是一個正向回饋的過程。反之,硬性灌輸、強迫別人讀那些無趣、無意義、故弄玄虛、邪說謬誤、誨淫誨盜的書,無異於謀財害命。故書後的印戳,乃是生命的印跡,標記著人一生中的獲得與施與。
記得看過的第一本小畫書是《鐵流奔騰》,第一本小說名《秋山紅葉》。第一次按時免費領到書本是78年上蚌埠航校時,那本《機械製圖》里的彩色剖視圖,至今印象深刻。當時,星期天同學一起上蚌埠城裡,必去的地方是火車站旁的新華書店。一天終於發現了十分難買但印刷粗糙的《英語九百句》,高興得如獲寶貝。
第一次靠動頭腦就掙到的書,是80年代中期參加的一次全國征聯大賽,出聯是「自古成才非惟學校」,我對的下聯「而今報國豈獨疆場」獲了大概是二等獎,獎品是中國自學學研究會寄來的一套十幾本《自學學叢書》。第一次忝列正式書號出版的是《中國特色民間外交與實踐》一書,因為我入選的論文獲得了中聯部全國徵文二等獎。
平生第一次 「行俠仗義」的事也與書有關。那是在30年前的巢湖新華書店,當我買過書付款後,見到一個瘦弱姑娘因「竊」書嫌疑被店裡數人截住不能掙脫、十分驚恐羞愧的樣子時,忽然爆發了巨大的同情心與勇氣,對店裡人說:「放過她吧」,高大粗黑、長著國字臉的經理狐疑地看著我,不知我什麼來頭,只好放了她。
與書結緣,實際上是一種修鍊。即使白天乾冷作工揮汗如雨,但好書能平復疲憊的身心。80年代中後期,買過不少哲學方面新思潮的書,當時讀得朦朧而起勁,並不感到孤獨。一個窮酸「王老五」,常於深夜,躺在荒郊船廠萬籟俱寂的單身宿舍里,巡視腦海里的宇宙星空,認真地思索上下五千年的東西和全人類的命運。
時過境遷。現在,人們覺得好書不多、書價太貴。除了生活節奏變快、信息泛濫外,還有需求和供應兩方面的問題。沒有幾個人再看紙質書了,基本上都在看微信上的東西。如今偌大的的城市沒有幾家書店,僅存的書店擺賣的雖琳琅滿目,多是電腦拼湊、粗製濫印的教輔、心靈雞湯、「文化」快餐。真的文化與文才貶值迅速,十年冷板凳加無數億腦細胞熬成的文字抵不上合肥濱湖幾十塊磚頭的價值。書與生命意義的直接關聯在凋敝。不讀書,可以找出各種理由;但沒有空、書價十倍飆升無疑只是一個借口。不少人寧願花上幾十元幾分鐘消費一杯咖啡,也不願花同樣的錢買一本好書讀上幾天。
我也不能免俗。對書,再沒有兒時的感覺了。是嗅覺器官老化,還是現今的油墨不同?新書在手,再也聞不到過去的味道了。除了一本《世界秩序》,這兩年沒記得買過什麼書。狹小的書櫥,也容不下更多的書了。
但我基本上還算是圖書館的常客。仍然欣賞這句話:與書為伴,使我清貧而富足至今,卑微而高貴至今,渺小而強大至今。
二0一七年十月十三日記於馬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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